第四章:寻回
临近晚餐，袅袅炊烟勾出了千家万户。在交谈声中，三道身影来到了距离村落不远处的小小丘陵。眼下天气尚好，洒于他们周身的阳光依旧灿烂，可至此时，也难免携上了几分隐晦的昏黄。
林依云以一种略微别扭的姿势跟在两位男性身后，小腿因为步行过度开始一跳一跳地疼。这种行动当然对她的伤处有不利影响，可她毕竟已经恢复了不少，严格来说这伤已经不那么要紧了。是以，如今的她只要不施力过猛撕裂伤口，便不会导致什么严重的后果。
只是这样多少削减了她搭话的欲望，只得沉默着听着前面的两个男人在讨论完关于那鼬妖的各种传言后再商讨报酬。坦白说，三天过去了，大家都不认为一个三岁不到的孩子能在糟糕的野外环境乃至于妖魔口中活下来，就连黄厚财自己，便是嘴上那么说，也难讲真的抱有多大期望。不过赏金倒是从虚无缥缈的“愿倾家荡产”固定成了比较具体的，也比较好操作的数额——若能救回孩子，他愿付三千钱；若是孩子不幸遇难，能除妖报仇，他也会给二百钱作为报酬。
果然，还是孩子比较重要，展大哥说对了，这压根儿就不是一个纯洁的降妖委托。
至于这个价格本身怎么样……以现今的银价来算，一两银子差不多在一千四百到一千六百钱之间，而一个小城的吏员一年差不多能拿两三两银子的俸禄。当然，官吏的收入肯定不止账面上的那些，可这也证明若能救回孩子，黄厚财是愿意大出血的。
一年能挣三千钱可不等于能存下三千钱，更别提黄厚财到底还是靠农耕获取主要收入，虽继承过遗产，但一钱一钱的都来之不易。若是他真要掏出三千钱，便是不散尽家财，估摸着也得卖掉些地才能做到了。
虽然他家地不算少，至少是多到自己种不过来。
“就是前面了。”谈话间，黄厚财指向了面前十数步外的一从长草，“那窝就在那草丛中，我记得可清楚。”
展逾明点了点头，扭头瞧了眼身边的姑娘。林依云此刻也打起了精神，正眨着明亮的眸子，好似能从周边环境中瞧出什么不可见的物事一般。
“洞穴我看不太清，但周围的妖气确实浓厚起来了。”她想了想，打了个比较形象的比方，“大略比我们先前遇到的那柳妖的妖气要强些。”
林依云毕竟不同于凡人，对妖力的感应能力远胜展逾明。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她能活到今天很大程度上有赖于靠这种能力帮她规避开特别强大的危险。
柳妖那次不算，因为植物类妖怪本就气机难显，何况那柳妖大部分妖力凝为了身外化身，其余也大多藏于根须泥下。
蟾妖那次也不算，因为那时她不是一个人，不能随便做出逃跑的决定。
何况，就那两次她也不是毫无还手之力，柳妖废了老大劲儿也就是困住了她，而蟾妖甚至还算是被她杀了一只。林依云也算是倒霉才连着两次吃了大亏，并不能真的说明她能力存在问题。
是以，展逾明也没有理由不从有独特天赋的同伴身上汲取更多信息。
“我能察觉到，前面好似确有一处妖气最为浓厚。”女孩仔细观察了一下四周，本还有些犹疑的语气也确定了起来，“这样说来，这确实很可能是那鼬妖的窝呢。”
如果那当真是黄鼬的话。
想了想，她又补充道：“其实，这种小动物不太常住地洞，而是喜欢乱石缝、树洞、柴火堆这样的地方，反正只要能遮风挡雨，便是再怎么狭窄逼仄的地方它也能待得下去呢。”
“普通蛤蟆当然也吃不了人。”
展逾明冷冷地回了一句。他笔直地站在细碎的阳光中，闭上了双目，手扶佩剑。稍顷，当他再次睁开双眼，眼神锐利如锋。
“二位退后。”
他说。
在确认了这儿确实有妖后，黄厚财便是再怎么盼着见到自己儿子，也不敢如先前那般莽撞地把脑袋往洞里伸。既然降妖人大师让他后退，他当然几步就窜到了后方，只从一颗树后探出了脑袋。
“大师，那里面可能，可能有我儿子，所以，真要动起手来，能不能……”
当然，此刻没人理他。剩下的一男一女默默对视，眸中情绪复杂。
林依云不喜欢这种站在后面看着别人冲锋在前的感觉。
“我的腿没问题的。”她争辩着，可在男人的目光中声调还是迅速弱了下来。
展逾明一语不发，只是如劲松般稳立原地，连表情都没什么变化。
林依云莫名觉得有些心虚，只得退让。
“好吧……”
这不能怪她，两人之间尴尬事太多，林依云能不在展逾明面前动不动就羞耻面红就不错了，哪儿还能强硬得起来。
女孩默默退后了几步，但其实也没多拉开几步距离，真要爆发起来也是瞬息间便能赶到前方。
男人不再理会她，而是开始稳步前进。与先前面对蟾妖时不同，此次他手中利刃并未出鞘，可与之相似的是，即便他的速度并不快，每当他迈下一步，气势便更盛一分。当其真正来到了那匿于草丛中的洞口前，便是在其身后距其尚有一段距离的林依云也开始觉出了几分不适。
好厉害，而且好谨慎。依托这种蓄势，便是真有什么妖怪在那儿设伏，恐怕也只会栽倒在那闪亮的剑锋之下。
林依云有些羡慕地想着，不像她，没什么高深的剑术技巧，真打起来全凭随机应变。
但男人到底没有拔剑出鞘。女孩远远看着他低着头，气势在不知不觉间已然消逝无踪。
手持剑柄，他拨开了杂草。女孩远远地望不真切，但也大略知晓里面应该什么都没有。
不对！她猛然醒悟了过来——哪里什么都没有呀，那儿的妖力浓厚地就像夏日河水里的冰，虽在水中瞧不见什么踪影，可只要碰到了，瞬间就能知晓其中定有蹊跷！
展逾明伸手入袋，随着外放的法力撒出了一簇火红色的毛发。这下，就像是往油锅里倒上了一瓢清水，那看似空无一物的洞的空气迅速波动了起来，猛然窜出了一条火红色的掠影！
然而就被男人眼疾手快地一把拽住了尾巴，倒悬在了面前。
“啊呀！”黄厚财的叫声这才姗姗来迟。
那是一只黄鼬，俗称黄鼠狼。眼见逃跑失败，它也不试图蜷过身来咬男人攥着自己尾巴的手，而是在半空中吱吱叫着，颇有灵性地拜着自己的前爪，汪汪的眼睛似是蒙上了层水雾。
“噫……”依依姑娘的声音透出了惊讶，以及喜爱，“还真是小妖呢……”
“嗯。”展逾明也不为难它，而是挥手把它丢到了一边，任由其如一道红色的闪电般迅速消失在了草丛里。
“大师！”黄厚财悲呼出声，“那可是妖魔啊……”
“至少这妖陪养了你那儿子三天。”
果然，就在那洞穴中，一两岁多的小男娃正趴在草窝里呼呼大睡，唇角还挂着不知从何而来的干涸蛋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