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雨夜
夜。
瓢泼的大雨打在了斜搭的棚顶，砸出了连片的闷响。雨水被由树枝、毛皮、林叶渐次搭建的棚面导向了一侧，再顺着简单挖出的土沟流到了一边。这由自然的素材搭建的低矮顶棚虽全然没有漏水的迹象，但无论是空气中的水雾，还是雨水撞地溅起的水花，都给其下的一切染上了曾朦胧的水汽。
林依云艰难地睁开了黯淡的眸子，迷迷瞪瞪地望向了头顶。她眼睛虽已睁开，但人还未清醒，瞳孔虚幻而没有焦点。
噩梦。
自体内妖力随年岁的增长日益繁盛，她已许久未曾做梦了。可许是身体虚弱，这种久别了感受再次缠上了她。女孩眨了眨眼，目中场景终于渐渐转回了现实。
但仍是天旋地转的。
这种感觉很奇怪，眼前的画面飞速旋转着，可要是真仔细注意一下，上还是上，下还是下，从也没有什么东西移了形换了位。女孩没精力探究这种事情到底出于什么缘由，她只觉得恶心，一种远超自己旋转来的恶心。
她有点想吐。
女孩仰了仰脖子，咬紧了牙关。
好在随着神智逐渐回归躯体，这种感受也在逐渐消退。
噼啪。
有别于雨滴的声响吸引了她的注意。女孩缓缓地扭过脑袋，正瞧见篝火仍在旺盛地燃烧着。不断便有雨水落入火苗，可其唯一能带来的结果便是激起更为炽烈的明黄火花。
林依云就这么望着夜色中的篝火，望着这堆篝火舞动着，给周边的黑暗带去了稳定中带着跳跃的光。营地中的些许杂物被光带出了大片的阴影，在反着光的雨幕下显得如此诡异。
她渐渐清醒过来了，而那已被她习以为常的巨大雨声也落入了耳中。
等等，她忽地意识到不对——这样大的雨为何没能浇灭眼前的火焰？为了防止烟雾熏人，营地的火堆可皆为露天设计的。林依云抬起了眼，这才知道火堆上不知何时多出了一个挡雨物。它制作地很粗糙，只是把几根树枝往棚顶和一边的树枝上架好，随后搭上两层还带着叶子的细枝条。这显然不够坚固，容易被大风吹翻，也显然挡不住所有的雨滴，可在被打湿加沉的现在，它到底还是在暴雨中保护住了那珍贵的火焰。
这是小瑶佳的手笔么？
应该也只有她了吧。只有她才会为这么个小小的宿营点劳心劳力，也只有她，才会搭出这样一个稚嫩的顶棚。
随着注意力转到这一方向，林依云这才意识到那小女孩在她昨日昏睡过去后都做了什么——远不止搭建一个顶棚。
身边已摞好了一小堆捡拾而来的枯草树枝、火堆旁的小锅内也正咕嘟咕嘟地冒着泡——不仅如此，就在不远处的一个小小的土堆上，一个小罐子还在袅袅地冒着些微的蒸汽，带出了其中那些微的药味。林依云挣扎着想起身，这才意识到自己额头上还有一块已经被她体温焐热了的湿润毛巾。
可林依云却并不觉得温暖，恰恰相反，一股极大的恐慌充斥了她的内心。
“瑶佳？”她呼唤起来，沙哑的声音愈来愈大，“易瑶佳？”
然而并没有人回应她，在这样一个小小的营地，只有她自己，只有她一个人留在了这片光明能照耀到的地方。
最多也只有躲在另一个勉强还能避雨的草棚下，半边身子都被淋湿了的马儿向她抬起了困倦的眼。
可在这样深的夜，这样大的雨中，瑶佳这样的小女孩又能去到哪里？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林依云意图起身，但疼痛的肩膀和小腿困住了她。就像是有几条虫子埋在肌肉里一般，肌肉筋脉一跳一跳地奋力挣扎着，无情地带走了她体内的力量，几乎意图摆脱血肉与皮肤的枷锁。
降妖人艰难地深喘了几口气，握紧了放在一边的莹白匕首。
稀少了许多的妖力重又开始流转于这一虚弱的躯体中。借着这股子力量，林依云拾起了架在一旁的简陋拐杖，一瘸一拐地离开了温暖的篝火，迈入了连连雨幕。
……
寻找小瑶佳所留下的踪迹并不算太困难，暴雨固然削减了气味，但湿润的土壤也极易留下行动的痕迹。以近乎是凡人正常行走的速度，林依云一边拖着受创的小腿在暴雨和黑暗中追踪着那若隐若现的痕迹，一边嘶声呼唤着自己同伴的名字。
直到某一个瞬间，她停了声音，就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嗓子。
找到了。
在河边。
降妖人抛下了拐杖，踉踉跄跄地前行几步，低下头，终于无力地跪倒在了地上。
就在她面前，一个小小的躯体正仿若极冷般蜷缩在泥水间，凌乱的乌发遮住了那惨白的面孔。暴雨中的河水流淌着，带着一条胳膊微微地浮动。
就在小瑶佳的另一只手上，一把还带着血迹的匕首正静静地横躺在苍白的指尖。
……
暴雨持续了一夜，而当天边的第一抹金光洒向了大地，草叶上只余残留的液珠。
马蹄声响了起来，连带着还有拨开了草叶的轻声。一个戴着蓑帽的身影驭马来到了一片草地，吓走了几只雨后出来觅食的老鼠。
似是瞧见了什么，那身影停了马，摘了帽，露出了一张眉头紧锁的男人面孔。他利落地下了马，快速地前行了几步，蹲下身来探出了手。
还有气。他想，但也距没有不算远了。
面前，一位银灰色长发的姑娘正趴在地上，呼吸急促而又微弱。便是衣物都沾满了泥水，也能轻易瞧出她腿边满是血迹。
她手上满是湿泥血痕，而就在一边，还有一柄倒在了草地中的铲子。
男人最后望了眼那明显是新挖出来的简陋小坟，随即轻柔地抱起了泥地上的躯体，走向了先前望见的无人营地。
简直匪夷所思。
男人抿紧了薄唇。
人贵有自知之明，沦落今日，你实非实力不足，仅因……
他愈想愈气，最后甚至不愿继续分析下去。
这片林地最终只听到了一句满含怒火与无奈的评语。
“蠢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