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邀约
人总是会生病的。
这无可辩驳。
而治病，往往需要实实在在的药物。
在大部分时候，小小的病痛其实都不算什么大问题。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更别提食药常有紧密关联：劳动人民的智慧和经验会让他们知道如何处理生活中最常见的疾病、外伤、甚至中毒。然术业毕有专攻，更别提药物远非仅有治病救人一种功效，是以，每座城镇，无论大小，基本都需要有医师郎中。
无论他们表现为略通药理的猎手、有些土方子的接生婆、又或者是村中博学多识的老族长。
也无论他们的医术理论严谨出自名门，抑或者干脆是自由心证全凭臆想经验。
当然，若是想要把此等事情做成一门生意，一定的市场规模还是必不可少的。虽说未曾专注于此，但展逾明仍旧花费了近两日光景，才终于在这座城镇一个有些偏僻的角落找到了一家还算不错的小药房。它的存在或许多少要归功于此地常居游商，但既然已经开起来了，自然也是要开门做生意的，绝无嫌贫爱富的道理。
当降妖人迈进大门时，药房掌柜正端着碗在吃面。
不类一般药房掌柜那般带有股子文人气息，眼前这位蓄须的中年男子穿着一件利索的短褂，看起来更像一个下过了地的农民——展逾明只是略微一扫，就察觉到对方裤脚上沾有些许黄泥。
其上甚至还有干草的草屑。
约莫是刚从哪家的牛棚回来吧。降妖人见过不少舍不得给自己花钱看大夫的农户，可若是家中耕牛受了伤病，则远比对待自己要来的慷慨。
药房掌柜抬起了头，腮帮子一动一动。
“在下需要购置些草药。”展逾明向对方点头示意，“但也不急于一时，先生还请先用膳罢。”
然而那中年男人到底还是搁下了碗筷，擦了擦嘴。
“这话说的，开门做生意哪儿有让人等的道理。”
花费时间来到这里确实是值得的，虽然这地儿也没有展逾明所需要的全部药品种类，但好在那位掌柜很是和气，在获取到相关信息后不仅愿意多费一番功夫尝试联系联系几位常在附近活跃的采药人，还帮配了少许本地人常用的驱虫药粉。在支付了一小笔定金后，展逾明整理起了装有药材的行囊。
来自门口的光减弱了。降妖人低着头，注意到斜阳拉出的阴影带有些独属于女性的袅娜。
“有人在么？”那身影没有进来，只是站在门边探着个头，“王掌柜？”
“在的在的，姑娘想要什么？”
那身影这才推开了没有完全大开的门，走了进来。
降妖人侧了侧身，以免背对新进屋者。
“咦？展大哥？你也在这里么？”
她的声音满含一种熟人相遇的快乐，脸上也依旧挂着那堪称没心没肺的乐观笑容，仿佛一点儿也不受过去经历的影响。展逾明本不欲理会她，但他到底还是勉强向对方点了点头。
“购置些草药。”
仅此而已。
好在那林姑娘也非无所事事，很快就进入了买药的程序。展逾明在一旁冷眼看着，看着对方再次买了不少用于止血促愈的草药。
比如麻涎草。
他扫了眼对方的肩颈，果然能从对方领口处隐约见到些许绑缚有绷带的痕迹。
她伤没好。
其实也很正常，毕竟她只是有点儿妖血，还没有完全脱离普通人的范畴。林姑娘对自己想要什么也是胸有成竹，看都不看就抱出了一串药名药量。掌柜和她应该也有过会面，两人相处间多少也有点熟客的影子。
想想也正常，既然用了羔羊当诱饵，自然也不会吝啬于再多用些药。
据他所知，不少身怀妖血者都在配置毒剂上有不错的造诣。
趁着掌柜转身抓药，展逾明淡淡地开了口。
“听闻罗大人并不认可林姑娘所言的柳妖说法。”
那姓林的姑娘愣了片刻。
“嗯……确实如此。”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丝毫没有指责面前人隐瞒真相的意味，“将心比心，若我自己得知此事，怕也一时难以接受。”
“话虽如此，可姑娘既是循邀约而来，相应的礼金仍应不可或缺。”展逾明没给对方留下反驳或回应的空间。他点了点头，抛给了对方一枚闪烁着银光的物事：“受罗大人所托，转交姑娘采买羔羊诱饵的钱财。”
“咦？”男人眼中的姑娘就像一个迟钝的呆子，“哦……在这里谢过罗大人了……”
展逾明转身就走，不再有任何留恋迟疑。
蠢女人。
他想。
……
那姑娘拿到一笔额外收入后是否会对自己好一些，用点好些的药，展逾明并不得而知。但从结果上来看，她大概率不认为这方面值得多花一笔钱。
因为她很快就拎着自己的包裹走了出来，步履轻快，心情也似乎很好。
与另一位降妖人胸中一股阴郁的烦躁没有丝毫相通。
但也没关系，她不过是一位过客。
展逾明没什么好气地牵着自己的爱马走在前面，并马上就发觉事情可能没有他想象的这么简单。
有人小步快跑着追到了他身边。
“嘿！展大哥”那声音中充满着积极和笑意，简直不像一位需要为生活打拼的成人，“好巧啊，你也走这个方向吗？”
“回客栈。”展逾明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是城西的那家么？”
“确实。”
“嘻。”姑娘笑了，眉眼弯弯，“我也住那儿呢，我们同路哟。”
她加快了几步，绕到了男人面前，歪着脑袋侧看着牵着骏马的降妖人。不同于其主人，那马儿主动加快了几步，朝那笑脸面前凑进了一些。
无知畜生。
“我还没感谢展大哥你先前的救命之恩呢，此次机会正好。”女孩看了看天色，“大哥你可不要吝惜这个晚餐的机会哟。”
展逾明张了张嘴，但什么话都没接出来。
这个世界真小。
能这么说吗？
你或许可以离我远一点，我不需要徒增一个这样的麻烦。
这种话倒可以确定是不能说的。
最终，展逾明什么也没说。他只是勉强点了点头，勉强在脸上拉出了一个转瞬即逝的、看不出多少热情的、阴郁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