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偶遇
两根手指拈起了一张烤得略微焦黄的薄薄面饼，往其内添加了几片焦香的烤肉和两段白翠的葱，最后刷上了一层粘稠的酱汁。几根修长的手指将面饼漂亮地一裹，便将其送入了主人口中。这客店设计精巧大方，灿烂的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了桌上，既驱走了阴暗，也没让桌边装饰性的花瓶折出刺眼的光斑。
降妖人暗自点了点头，举起杯，浅饮了一口黄酒。
这酒也不错，对的上这额外的几枚大钱。
可隔壁桌的商人们则不类他这般不言于食。
“现在这世道……”
“这世道怎么了？”反问的是一个胖胖的中年男人，他留着两撇小胡子，用圆圆的小帽遮住了自己已没几根毛的头顶，呈出一副典型的商人样。他此刻正大嚼着一只香喷喷的鸭腿：“依我看，这世道很好啊。”
“我们这笔生意……”他面前一个瘦老头与同伴打扮差不太多，但截然不同的体型生生显出了他一股刻薄样，“唉，不好说。”
“怎的？”胖商人未必心宽，但至少在此刻，他心思都在面前的食物上，“不好说便别说。这一路风餐露宿的，吃个饼子都能尝出一股沙子味，现在难得有这么一顿好菜可吃，你就别扫人兴致了。”
瘦商人再次叹了口气，敲了敲自己的长烟斗，面对着满桌佳肴却似乎毫无胃口。乳白色的烟雾从烟斗中袅袅飘起，渐渐地使周边一切都带上了一股烟草味儿——不过，当附近的某人再次放下了酒碗后，那烟斗无声地熄灭了。
然而那瘦商人并没有注意到这一事实。
哪怕在他习惯性地嘬了口烟嘴之后。
“听说了那鱼妖的事儿吗？”瘦商人拎起了木筷，犹豫了半天却仅搛起了一小片切得薄薄的猪肉，“听说荒村那儿的鱼妖被除了。”
“是么？”胖商人对此不以为意，“那不好事么？”
“对打渔的过河的是好事，可对我们……”
瘦商人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摇了摇头。
展逾明冷眼瞄了眼身侧，拎起了酒壶，让淡色的酒液划出了一道漂亮的弧线，在杯盏中带起了漩。他早已熟悉于自斟自饮，可这一次，他拈起酒杯的时间有些长。
因为一个小女孩捧着藤篮来到了他的桌旁。她整个人虽可称整洁，但衣服上那些再怎么遮掩也遮挡不住的补丁足以显出她与这种消费昂贵的客店之间格格不入。她仰着瘦削的小脸，展示着篮中那些艳红的莓果，尽量不让自己的目光落在正与自己的视线平齐的酒菜上。
“大人，要山莓吗？”
降妖人连脸都没有转过去，直到那声音在被两位商人挥手驱赶，再不气馁地移转到了其他客人面前，并最终被店小二压低了的声音逐了出去。
展逾明摇了摇杯盏，眯着眼，瞧不太出内心的喜怒。
胖商人只是埋着头吃肉，没有给自己的瘦同伴做出有效的回应，而果不其然，想卖关子卖不成的瘦商人最终还是主动给出了自己打探到的消息。
“算了算了，我就直说吧。老弟你大约也知道，这里除了罗大人，大概也没人出得起钱请降妖人，不然那鱼妖的说法也不至于持续到最近。可你知不知道，请虽请了，可那方式还有些讲究。”
“怎么个讲究法子？无非是贴几张告示，或者寻几位熟人的事。”
“是啊，几位。”
胖商人愣了一下。
“这有何稀奇，那鱼妖到底也算是为害一方了，普通的降妖人势单力薄，人多也相互有个照应。”
“话虽如此，可老弟啊，那降妖人可不是一起去的。”
无商不奸不是假话，那胖商人不缺心眼。
他抬起了头，擦了擦嘴边的油。
“是有人没回来，还是只付了一个人的钱？”
“如果消息没错，当是共有一男一女。他们回来应该是都回来了，只是先去的那女娃子没能拿到报酬。”
呵。
展逾明扯了扯嘴角，丝毫不觉得意外。
“这事儿确实不地道，再怎么说，即便是探路，这贡献也是有的，没有功劳还没苦劳么？何况这是卖命的买卖，银子多少得给点儿。”胖商人再次拿起了啃了一半的鸭腿，“不担心那女娃子闹起来？这种人江湖气太重，干的也都是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的活计，和那些无知乡人可不一样。要我说，最好不要把他们逼得太狠。”
“嘿，这我倒略知一二。那女娃子先前来罗大人院中时我刚巧就在隔壁，听到个一声半响。”见同伴起了兴趣，瘦商人也高兴了起来，连连搛了两著菜，“她也太实诚，又说那鱼妖其实不是鱼，又说另一个降妖人救了她。嘿，你说说，甭管她说的是真是假，但这种话不是给人压价么？请人降妖可不是小数目，有了这机会，谁还乐意付她钱？只不过几句忽悠，她不但钱没拿到，还要感谢那罗大人又请一人救她一命呢。”
“她好说话归好说话，可在丧子关头，那姓罗的一开始还能有这打算，实在是……”胖商人没说下去，但他的同伴已经领会了他的意思。
这种人，不说把钱财看得比什么都重，也绝非什么正紧的好人。
虽然他们自己也不是，但无论好人坏蛋，其实都喜欢与好人交朋友。
“是极是极，我们这笔和他的生意，也要多加小心才是。”
展逾明将杯中酒液一饮而尽，面上无喜无悲。
……
那柳妖虽然危险，但就和大部分妖魔一般，它最多也就只能迫使一两个村庄的穷苦百姓放弃自己的家，无法对更为繁华些的大中城镇造成特别重大的妨碍。
一如此处。
渐暗的天色没有为城镇的运行画上休止符，相反，趁着黄昏的这段时光，许多小商户走上了街头，让烛火为此地更添几分人气。
以一种悠闲的步伐，展逾明在街边踱着步。
顺带无视了一位姑娘大胆的注视。
他注意到稍远处有几个孩子聚在了一起，正开心地喧闹着。
难不成这地儿也有糖人摊？半是出于无聊，也半是出于好奇，顺着声响，展逾明斜斜地望了过去。
他的脚步停滞了。
就在一处街角，借着一户人家大开门口的灯光，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提着一个熟悉的篮子，弯着腰给围在身边的孩子们分发着什么。她没有完全转过脸来，但仅从侧脸便可以看出，她一定和那些孩童有着一般无二的快乐。似是对展逾明的注视有了些感知，她理了理鬓角的散发，直起了腰，转过了头。
没什么特殊的，只有不多的些往来的行人商贩。
银灰色长发的女孩歪着脑袋想了想，最终只耸了耸肩，往唇间塞了枚嫣红的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