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0002、夜玉冥

  他座下弟子有十余个。慕容白、毅平仇、烟若、展信柏、楚温铃五名弟子尽皆死在鬼谷一役；儿子夜亦轩的性子顽劣桀骜，但勉强算是秉承了父母的智慧，一身修为深得父传；书生孙炽远一下山便进入官场，这个人一向不为夜玉冥所喜；音乐家莫归生则是漂洋过海，移居别国，早已结婚生子了；商人潇雨眠自小精于算计，现在闽省码头谋生，也是闯下了一片天地；修士葬音似自从鬼谷一役后愤然离去，自后消息全无；女弟子冰语晴本是夜玉冥物色的儿媳，她也曾芳心暗许，谁知不为夜亦轩所爱，如今下嫁到了苏省；独独养子荒石鲤，最被夜玉冥放不下，这个人幼时遭父母遗弃，是被夜玉冥拾来养的，但素与夜亦轩母子不合，终在十七岁那年被逐出了师门……

  想那多年以前，众位弟子在这华顶宫上吵闹不休，如今人都散去楼自空，竟有些说不出的寂然。尤其这个大好的晚上，夜玉冥独处宫宇，感觉到一股凄凉。他坐在一张书案前，翻开那一本旧书《连山易》——这是弃徒荒石鲤最爱看的典籍。

  夜玉冥仿佛又回到数年前那个下午，他清楚地记得那天他正在藏坤殿里看书。突然女弟子冰语晴跑进殿来，大声喊：“师傅，不好啦！两位师兄在界兑殿外打起来，看样子真要出人命啦！”

  “语晴，你真是大惊小怪。”夜玉冥淡然一笑，“你真要跟那几位师兄学学。”

  冰语晴见师父不信，不由着急跺脚，说道：“不不不！师傅，他们俩这次可是动了真格的！刚才我来时，亦轩师兄跟石鲤师兄两个都受了伤。”

  夜玉冥瞧着这丫头，表情也将信将疑起来，放下手中书，皱眉道：“怎么会？以前他们可不都是这样小打小闹的？”

  “可是，师傅……”冰语晴双手比划，语意不清不楚，另附一句：“但这次不同，他们全因一块小石头。”

  “就因为区区一块小石头？真是岂有此理！”

  夜玉冥瞬间变了色，他平时最恨门徒玩物丧志、不求上进。若是说为其他原因寻衅挑事，他倒也不至如此生气；可要是为了区区一块小石头，心情即刻就不愉起来。想那两个徒子不用功，还要同门相残，实乃不堪之极！

  冰语晴急道：“师傅，你赶紧过去劝劝吧！”

  夜玉冥霍然起身，对女弟子说了句：“快带我去。”

  当他们师徒赶至界兑殿前，便先听到天井上有人正施展着手脚相搏之声。夜玉冥听音辨色，立判出那二人均在使用“龙吟天玄掌”过招。这可是一门精绝刚猛的掌法，虽只九招，但配合着《玄阳心法》，一即施展，威力无穷，每招都可致人死命。平日里夜玉冥下令，禁止同门使这路掌法，以免出现伤亡。不料今天这二人斗得发狠，全然忘了华顶宫规，真是胆大妄为！

  夜玉冥怒从心起，重哼了一声，骤而一个瞬移直接挡在了儿子、徒子二者之间，也不见他如何运作，左掌向前吐出，硬接儿子那一招“渊龙并”，右掌一挥一收，立时卸开了荒石鲤的那一招“舞龙眠”。砰然声中，他一人还能矗立不动。

  只见夜玉冥凛然站立中场不怒自威，他忽而冷笑道：“你们动得手好啊。呵，居然还真敢当着这么多师兄的面出狠招。”头一偏目光投在儿子的身上，瞅着这小子的手臂上鲜血淋漓，左侧面颊也红肿了个半天高；再看徒子的脸颊也被划开几条血丝，左脚貌似挨了一记，也变瘸了。

  “爹，您、您怎么来了？”夜亦轩眼见惊动了父亲，刚想凑脸过去嬉皮笑脸地蒙混一番，“我们……”

  谁知，夜玉冥骤然出手，重重一巴掌扇在儿子的脸上，啪地一声响，直接掴得夜亦轩委顿在地，并手指儿子怒不可遏道：“不肖子，你给我滚回晦离殿，没我的宫令不许出来！”

  夜亦轩那一张脸肿胀更甚，这次嘴角淌血，形象十分狼狈。他心里委屈，还要再诉：“爹……”

  “哼，你们都还愣着？”

  夜玉冥不容儿子强辩，当即一把拎起后者的衣领，头也没回直接对身后那一群噤若寒鸦的徒子们冷喝道：“将你们的亦轩师兄带回去了，都给我好好看着他！一个个晚饭都不许吃了！”

  荒石鲤头一回见师尊发这么大的火，明知接下来会是自己，牙关打颤道：“师、师傅……”

  夜玉冥又轻哼了一声，瞧也没瞧这个徒子，负手踱出几步，蓦地停下，然后缓缓转过身问荒石鲤道：“石鲤，你上山也有十三年了吧？”

  “是、是，师、师傅……”

  荒石鲤期期艾艾，不知所云。他见师尊表面愈平静便愈加心慌意乱，不知要领受何等责罚。

  夜玉冥沉吟片刻之后，突然说出一句：“你今天就下山吧。”

  这七个字的含义极为简单明了。荒石鲤听了，顿时惊惶地跪在地上，眼巴巴地望向了师尊，还有些不自信道：“师傅，您、您是要赶我走？将弟子、弟子逐出师门？弟子、弟子、我、我……”

  夜玉冥抬头望向了那一片浩瀚苍宇，忽而俯下身来，对着这个徒子淡淡道：“华顶宫规不可破，这个道理你能明白吧？”

  “可是，师傅，我……”

  荒石鲤自小便在这华顶峰上成长起来，虽然素与石月婵母子不合，但这些年来他一直拿这里当自己家，拿山上这些人当自己的家人。如今听凭师尊一句话，自己就得下山去别处谋生，他是万万做不到。

  这个时候，他还想乞求师尊的原谅，跪地咚咚咚磕起头来：“求师傅不要赶我走，弟子不想离开师傅。我、我、弟子、甘愿受罚，弟子甘愿受罚。还请您老人家重重地责罚弟子！还请您老人家重重地责罚弟子……求求师傅千万不要赶弟子下山……弟子知错了，弟子知错了……呜呜呜……弟子以后再也不敢了……呜呜呜……”他见师尊态度坚决，顿时又惊又怕，不觉怔怔哭出声来。这会儿他打定主意，只要师尊开口收留，无论什么责罚他都愿意领受。

  然而，夜玉冥漫漫行出，向后挥了挥手，毫不留情地说了一句：“现在就下山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