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潜入

  距离两人交手的树林数里外的一个小山坡上,一名中年男子肃然而立。他身穿一袭黑袍,面如冠玉,留着三缕胡须,鬓角微微染霜。

  他的左手握着一柄连鞘长剑,剑柄和剑鞘都是乌木所制,连成一体,毫无装饰,就像一根黑沉沉的木棍。

  腰带上系着一枚黄澄澄的小铜钟,随着男子的动作,小铜钟微微摆动,发出轻微的脆响,余韵悠长。

  中年男子注视着唐羽扬与高映岚交手的树林,看着那股旋风拔地而起,消散在高空,摇了摇头,叹到:“这个小朋友真是出人意料,连高三娘子都栽到了他手里。”

  他转过头,对着一片树荫说道:“你们钦天监真是能人辈出,让我羡慕。”

  树荫下有个人影向前走出,清冷的声音随之传来:“能进真正的钦天监,哪里会是简单人物?何况你们所谓‘天骄’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组织。”

  中年男子眉毛挑起,“你这话我可不能当做没听到。”

  人影冷笑,长衣上点点星光闪烁,仿佛夜空,她手指灵活舞动,一支翠色的毛笔在手指间旋转不休,碧绿的光晕在夜色中仍旧显得鲜活无比。

  “你们真的了不起,就不会收钱干脏活了,是不是?徐二先生。”

  俊朗不凡的徐二先生握剑的手紧了紧,笑道:“毕竟我们不是真神仙,也要穿衣吃饭啊,你看那边的高三娘子,随便买点胭脂水粉都够那些凡人全家吃上好几个月。”

  阴影中的女子听到“凡人”的时候,心生不悦,翠色毛笔猛地停止转动。

  徐二先生心有所感,转过身来,一本正经地作揖致歉道:“在下一时疏忽,倒是忘了你的父亲也只是个小小凡人,罪过罪过。”

  翠色毛笔轻轻抖动,笔尖在空气中写下一个玄奥的符文,只听“嗤”的一声,徐二先生黑袍下摆脱落下来,如被利剑切割。

  徐二先生脸色不变,笑道:“涂小姐,在下对于同胞一向宽容,即便是如同你这般执迷不悟,我也不会过于计较。但请你不要误会我是软弱可欺。”

  阴影中的女子却是好多日子不见的太岁宗大师姐涂婴,她脸色一如既往的冰冷,眼角殷红的泪痣在月光下似乎要发出光来。

  “如果你再对我父亲不敬,就算是铁老大也保不住你。”

  徐二先生右手手指在剑柄上轻轻敲打,“对你父亲不敬?你错了,我从来不关心凡人,不敬还是敬仰,完全都说不上。”

  “这次我会离开洞天,出现在这个污浊不堪的地方,完全是因为铁老大的意思。对于凡人的营营苟且,我没有兴趣。但是我要确保铁老大的意思得到贯彻。”

  他说着话,转身往树林深处走去。“你们钦天监不要出来碍事,不然后果自负。”

  话音还未消散,他就这么走得无影无踪,就连那边树林里被唐羽扬击倒的高映岚也不管了。

  涂婴盯着徐二先生消失的方向,良久之后,将翠微笔收了起来。

  “井底之蛙。”毫无风度的对着地面啐了一口。

  之后,涂婴回过头看着对面的战场,一丝玩味的笑意出现在脸颊上,“这小子,几个月就有这么厉害了。不知道他会怎么处理这个战利品呢?”

  唐羽扬很发愁,高映岚被他打败之后,似乎还显出了一点点胜利者的气势,瘫在地上哼哼唧唧,时不时伸腿伸手,把白嫩的肌肤暴露在他眼前,一点廉耻之心都没有。而他,则毫无办法。

  把她扶起来?这女人或者说女妖怪赖皮得很,硬说自己受伤很重,像一块牛皮糖一般死死贴着他,手还在他身上有意无意的乱动,丰满的胸脯重重压在他的胳膊上,吓得他一把又把她推倒在地。

  扛起来走?这不还得亲密接触?使不得使不得。

  放了?这女妖怪幻术厉害,万一她休养好了,藏起来暗算自己,不一定次次都能防住的。何况她只说了如她一般的同胞至少来了三四个,但是小草儿他们被藏在何处却是一个字都不肯透露。

  现在就拷打她?啧啧啧,十八九岁的少年一想到要拿跟小皮鞭抽打一个身材丰满的女子,自己就心如擂鼓,几乎要真气暴走,太粗鲁太低俗了!

  怎么办?怎么赢了之后反倒像是输了啊?我的天,女人还有这种类型的?想着小草儿的乖巧可爱,师姐的干脆爽利,唐羽扬几乎要发疯。

  “这位厉害的小哥哥,你到底要怎么处置奴家呀?”那女人躺在地上,完全不顾刚才被唐羽扬丢下又弄得春光乍泄,用一种软趴趴的声音哼哼唧唧的问道。

  小猎人如遭雷击,手指忍不住握紧了优昙的刀柄。

  “不如,你再仔细想想那些孩子被关在哪里了吧?”有个清冷的声音忽然响起。

  “师姐!”唐羽扬这次真的是蹦了起来,自己的外套披在一个妖媚的女人身上,那女人还躺在地上对他哼哼唧唧,师姐看到了会怎么想?

  一个身高腿长的女子忽然出现,雪白的小脸上全是冰霜,“真是没用!”她恨铁不成钢地瞪着手足无措的师弟。

  视线扫过高映岚,眼里的厌恶之色再也无法掩饰。

  “唐羽扬!”

  “到!”唐羽扬下意识的答应,还把右手滑稽的高高举起。

  “再问她人关在哪里了,不然你就划花她的脸。”

  “啥?”唐羽扬愣了。

  “什么?”高映岚怒了,你可以辱骂我,殴打我,但是要划花我的脸蛋是几个意思?“你是什么人?如此大胆!”

  她抬起头,看着这个冷冰冰的女人。真是白瞎了这大长腿和脸蛋了,一点女人味都没有!高映岚确定自己跟这个女人气场不合,怎么看怎么觉得讨厌。

  忽然间,她看见涂婴的眼中似乎有深红色的光芒闪过,一旁的唐羽扬虽然不情不愿,却还是磨磨蹭蹭的走到她身边,摸出一把短刀,一本正经的问道:“说吧,人都藏哪里了?”

  高映岚惊恐地看着这个原本有些木讷的少年举着小刀,像是看着一件死物一样在她脸上比划……

  沉静的山庄外,一大一下两个身影站在一片看不见的墙边,两颗脑袋凑在一起,嘀嘀咕咕。

  “看见没?这就是大泽!”师南山伸手在前拂过,有细微的风卷起一片砂石轻轻往前飘起,之后就像被投入了无形的河流,被拉成细细一条,转瞬消失不见。

  小草儿摸着头问道,“什么是大泽?”

  “大泽是一种防御法术,天地元气如同水流一般环绕四周,只要有人接触,法术的主持人便会发觉。”

  “如果想要进去,除非是持有道标。”

  小草儿又问:“道标是什么东西?”

  师南山一拍脑袋,“就是信物!真是的,我怎么当起保姆来了。”

  他一指身后的树林,“你自己回去躲起来,我没办法带你混进去。”

  小草儿最大的优点之一就是识时务,她仔细考虑了一下,说道:“我明白了,你至少要把柳阅微救出来啊!不然我饶不了你!”

  师南山咧开大嘴,雪白的獠牙在月光下闪闪发光,“你这样的小姑娘都不够给我塞牙缝的,还敢威胁我?”

  小草儿“大惊失色”,连滚带爬地跑回树林,还不忘回头做了个鬼脸,又是眯眼又是吐舌头的,还比了比小拳头,意思是:“就这么说定了啊!”

  师南山挥了挥手,转过身,闭上眼睛,细细感受着大泽之术中,天地元气的流动。良久之后,他猛然抬脚往前迈步,跨入了法术的范围内。

  天地元气如同流水,却奇妙的只从他身边划过,而他魁梧的身躯却变得像游鱼一样灵活,顺着水流不停游走,连水花都没有溅起一点。

  更加奇妙的是,师南山在大泽的范围内行走,不仅这以反映敏锐著称的法术没有任何察觉,就连山庄中来回巡视的暗哨斥候家丁们都对他视而不见,仿佛他真的完全融入了天地元气的流动之中,普通人已经无法察觉。

  山庄后方,有一个不大的院落,院子里,屋顶,门口都有劲装大汉,手持弓刀来回巡视。院子不远处的一栋屋子后,师南山的身影猛然停下,仿佛穿过水面上了岸,从略有一些朦胧变得清晰可见。

  重新脚踏实地之后,他身形一闪,悄无声息地到了屋后,动作轻盈而优雅,跟狂放的外形完全不搭。

  在屋檐下藏好之后,师南山耸了耸鼻子,迷惑的说道:“居然有松鸡?伙食这么好吗?”

  抹了一把口水,他依依不舍的离开了疑似厨房的屋子,身形在月光和建筑的阴影中飘忽不定,仿佛一只猛兽巡视在领地中,威风凛凛,又优雅无声。

  在屋顶巡视的劲装大汉耳廓微动,似乎听到了什么声音,他猛地转头,强弓已经拉到半开,白羽响箭上弦,却见种在院外的一颗小松树树枝被风吹动,一颗松果啪嗒掉到地上。

  大汉定了定神,松开弓弦,全然不知一道青烟般的影子从身后掠过,悄无声息地潜入了院中,在屋檐下消失无踪。

  院中,一扇窗户开了一条线,一名少年呆呆地看着窗外。忽然,一对碧绿的眸子在他眼前的阴影中突兀地出现,紧接着,黑暗中的青年露出了轮廓,他咧嘴一笑,牙齿反射着不知哪里来的月光,仿佛择人而噬的猛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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