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0与1与对立面
回到花田的云风稍微用手遮挡了一下天上刚刚升起的太阳放出的光。
不知不觉，都过去一夜了啊。
他感慨着，也再次见到了那名花田中的少女。
多少有些讽刺的意味，这一回他才有时间仔细欣赏她的面庞。
典型的东方人的面孔却意外地有着金发碧眼的惊艳，唯一的美中不足大概就是她的沉默，让她和他仅能以目光交流。
”——”
巨剑与石砖地面摩擦的声音又来了。
又来了啊……
对此，那个少年已经稍微对此有了一定抵抗力了呢。
“但阿雪没有出现……”
也就是说，这次只能自力更生了。
这是真正意义上的自力更生，任何错误的道路都直接通往死亡。
云风环顾四周，最终认准了山谷的方向。
那里应该会比较安全吧。他下意识地认为着。
走了两步才意识到花田里的少女并没有离开的意思，于是停下脚步。
“那个金发剑士，他又来了哦。”
朝少女伸出手。
“和我一起离开吧，如果你相信我，我会保护你的。”
“密码……除了密码，离开……做不到。”
少女破天荒的开口令云风为之一愣，但马上意识到此时不应该说这个，或者说不是最重要。
“如果您相信我，至少在他杀掉我之前，我会保护你的安全。”
“他…确实会杀我，但…杀不死…我。”
可惜她始终保持着拒绝。
“……算了，你先跟我来。”
云风抓起她的手向山谷狂奔。
他觉得唯有那里才能令人稍稍安心，不至于心惊胆战。
“你很…在意…我……？”
“并不算吧……但我不想你死。”
“我，与你并不相识……”
“这并不关相不相识的啊，再这样下去你会死的。”
云风以理所当然的语气说道。
那名少女则用一种不能理解的目光注视他的后背。
她原以为少年的询问是想依赖她的力量让他活下去，但眼下的举动表明其实并非如此。
原来，他担心的我的安全……
她的表情很怪，稍微保持了几下堪比矜持的沉默后还是开口说道。
“带上我…你会死…放开我…自己走吧。”
“为什么这么说？我不想让任何人死。”
“……那你会被自己害死。”
“我是生命，你也是生命，我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一条生命死去的。”
少年信誓旦旦地说道。
她也没再说什么，像一个玩偶似的被他牵着手离开。
…………
“应该快到了……如果没记错的话。”
云风喘着粗气说道。
少女则什么表示都没有。
穿过岩石，绕过大树，然后——
“！”
背后传来的撕裂空气的声音让云风头皮发炸。
一句话都没说出，剑锋已经穿过身躯，一如既往的将求生的信念撕碎。
“——”
夜幕下的天空陷入一抹永寂。
“……”
云风的表情足够表现出痛苦了。
这仿佛成了仪式一样的过程，既神圣又没有现实意义。
骨头折断，血肉绽开，他觉得自己的身体要被撑得裂成两半。
“如果不管她会不会好一些？也许就能逃过这一剑了？”
他在心底不断的胡思乱想。
当然，也并不感到后悔。
他承认自己的懦弱与自卑，但还做不到眼睁睁看着一条生命步入死亡。
在他看来，少女并非少女，而是生命。
“你…快走。”
把少女推到别处，自己则无力地用膝盖支撑身体。
意识越来越虚弱了。
那名剑士好像是将巨剑投射过来的吧？现在都没有他的脚步声。
也真难得他能投地这么准……
云风摇了摇脑袋，打算收起胡思乱想，可惜胡思乱想已经收束不住了。
他第一时间想到了「雄狮与两个被绑住四肢的人」的故事。
当你决心拯救其中一人，另一个人就势必会落入血盆大口，而当你想要连另一个人也拯救的话，结局往往是一个也救不了。
所以，是我害死了自己还连累了她，是这样吗？他无力地注视天空。
夜空也想不明白地阴沉着脸，远处的山峦就是它的眉头。
“明明……都到了这里了……”
见到雨的光影令他姑且能咽下这口气，听到她的话也让他觉得他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但是为什么…到底为什么啊？少年在心中不住地叹息。
“……”
他盯着从胸前穿刺出来的巨剑尖端。
上面还残留着鲜血，殷红的血珠一滴一滴无声落下，渗入泥土。
“这一次，真的要死了吧……”
你的坚持，终究是毫无意义——云风用最绝望的眼神对自己说道。
一个决定能令三个人百分之百获救，但剩下的七个人也会百分之百会死亡。
另一个决定能令十个人百分之四十的几率全部获救，但却百分之六十的几率全部死亡。
在没有其他选择的前提下是选择救或是不救？
……该死的方向，该死的选择。
他在纠结为什么这种时候脑筋变得这样活络。
“如果再次让我选择的话……？”
云风用最后的力量笑了笑，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这无关心灵的善恶的。他想。
他只是觉得自己就应该这样做。
…………
他不甘心地挣扎起来，想要赶在剑士到来之前站起来。
可惜，剑士还是早他一步。
他把巨剑从云风胸前拔出——
那股剧痛再次贯穿全身，疼的要顶破脑袋，从头顶飞出来。
“我还不能……”
少了巨剑的限制的云风终于站起来了，于是全身是血地扑到剑士身上将他缠住。
“你快走吧。”
他朝向少女，用虚弱地但已是能发出的最大声音说道。
“我大概死定了，但至少你能活下去……”
她的表情出现略微的变化，似乎确定了什么。
“你就是那个人……”
于是语气也变得坚定起来。
“她说，那个人的目光一定能震撼我的心，我已经等到了，你就是她要我等的那个人。”
“密码，就是你的目光……”
云风的脑中满是耳鸣。
就连视线也仿佛是十个影子重叠在一起，恍惚不定。
就听少女说道：
“你就是那个人，我要给你一个……礼物……”
“礼……物？”
她张开双臂，像是在身前的空气划开一道四方的格子。
格子里飞出蝴蝶与萤火虫，扑出花瓣和骸骨，美好与残酷结伴而出。
而在那最后的最后，是连光也不能企及的存在——一个表面刻有十字架的白银小盒，被少女捧在掌心。
她将盒子放在地上，然后离开了。
“她要告诉你的事情都在这个盒子里。”
“……………………”
不管怎样，云风能已经说不出话了。
他满脑子都是虚弱，有无数的声音在嘲笑自己，让自己去死。
他被剑士摔飞出去，被砸进深坑，但只要还有一口气就忍着痛苦爬向那个小盒——是心灵里的力量支撑他勇往直前。
一步，两步，三步，越来越近……
但巨剑却从上到下，贯穿了他的身躯。
鲜血洒在地上，浸湿花田。
云风忍受痛苦，咬牙坚持，落下眼泪。
“妹妹…雨…她就在那里……她就在那里，她就在那里等我……”
“她一定是有什么要告诉我，她一定是有什么要告诉我……她一定是有什么……”
少年不断重复地重复着这句话。
所有的思念都集中在视线上，望向那边的小盒。
奇迹出现了——
项链的蓝宝石闪烁光芒，将钉在身上的巨剑缓缓顶出，甩在远处。
少年得以继续前行。
近了，快了，马上就要触碰。
就算他已双眼发黑，呼吸困难。
就算说的每一句话，嘴里都会流出鲜血，掏空生命。
“但至少，我能——”
手臂向前伸出…绷直身体…绷直指间……想要更近的触碰。
可惜，终究是来不及……
他并非神明，无法抗拒死亡。
当鲜血流干，他没有任何理由能坚持下去。
“10”
“对不起……你……”
手臂落到地上，身体已经僵硬冰凉。
突然——
“01”
濒临死亡的云风感到从心底传扬上来的舒适感。
睁开眼睛后，发现自己还有足够的活力，伤口也开始愈合。
“……这到底是？”
他记起来了。
这股冰冷的力量……那是天语——是天语在帮助他，渡过难关。
“天语小姐……”
剑士的巨剑仿佛要要毁灭什么东西似的出于恐惧的攻击，朝云风砍下。
“——”
殷红的死亡拥抱住云风。
魔女的力量随即令他挣开死神的怀抱。
云风不断向前爬去，感受着生与死在大脑肆意切换，交织成绝响。
上一秒才进入冰冷的地窖，下一秒就被神圣之光牵引而出，但紧接着又深深沉陷下去。
剑士的剑一下一下砍在云风身上，誓要将他杀死才肯罢休。
天语的魔法一次一次修复受损的身躯，令他怎么也不被杀死。
就这样——
“01”
“10”
“01”
“10”
死亡与新生在不断残酷地上演。
那刻骨铭心的疼痛，几乎要将他拖下深渊，逼到发疯。
但是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示，唯有宿命般的坚持。
那股坚持来自面前的看起来有着沧桑历史的小盒。
那上面有小面积的血迹，有刀劈斧砍的痕迹，也有被大火焚烧过的迹象。
那就是他的全部了。
是来自那为名叫雨的少女要交给他的全部。
为了那个东西，他不会放弃的。
…………
他终于到了。
意识已经模糊，完全凭的本能握住了那个小盒。
“——”
同周围有别的鲜艳之光扑了出来，打在天上，照耀四方。
随即连同剑士在内，整个天地都被光芒吞噬。
“…………………………”
安静。
空档。
这里，只剩下仿佛一个人时才有的宁静和孤独。
剑士被光芒吞噬，总之感受不到他在周围的迹象。
云风这才喘了口气，过了好长一段时间才坐起来。
意外的没有感到振奋感呢。他无力地环顾四周。
少女离开了，剑士也不见了，雨也走了，那自称雪的女孩也没出现。
……真的，整个世界只剩下他了。
“最后一个人。”
“我是这个世界的，最后一个人……”
这种话实在让人难以相信，但关键在于其心底确实是偏向于相信的。
这种相信毫无根据，也毫无……好吧，其实也有个根据，倒不如说是猜想……
云风开始颤抖，这种说不出的压抑感让他觉得难受。
也许他一直都知道什么，只是一直在欺骗自己。
…………
深吸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少年闭上眼睛向天语发出感谢。
手臂上的数字还在。
原先是3，后来是2，现在还剩下最后的1了。
“至少我还活着，谢谢天语小姐。”
这是长舒口气的一句话。
这份感谢也很真实。
“……等等，搞错了吧？”
不解的语气击破了气球（梦想），因为盒子里面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不是说有礼物要给我吗？为什么会这样？”
天旋地转的感觉好像大锤猛敲向脑袋，几乎将云风击垮。
“……这个痕迹是，曾经被人打开过。”
他意识到曾经有个人强行打开了盒子，早先一步取走了里面的东西。
“到底是谁，能不能把他还给我……还给我……”
这种说法姑且让人心疼，但云风还是像拆了线的木偶一样失魂落魄地瘫在地上。
“我的坚持，到底在为了什么……”
他抱着盒子发出最绝望的叹息。
曾经的那道声音——
“……但愿你的坚持，有所意义……”
那个声音也许从比赛开始就看到终点的精彩了吧。
可惜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得到放弃的。
云风觉得自己的坚持只是个笑话。
“——”
难以形容的荒诞感从心中发出。
“喂，那边那个。”
随着一声元气十足的呼喊，转过头的云风直接愣在原地。
他的眼神在证明，似乎看到了某个绝对无法理解的景象。
来人有着瘦弱的身材和浪荡的眼神……也有长的与他相同的模样。
一模一样
“……”
于是，那种不能理解就理所当然了吧。
任何人见到这副光景相信都好不到哪里去，云风知道自己没有孪生兄弟。
况且这个男人比他大出很多，应该是十年后的他才对。
不过俗话说，再大的难以置信也不过就是难以置信而已。于是云风收起心情地朝他问好。
当然在常人看来那实在不能算是平静的语气。
“呀，这么没有精神？我的对立体。”
“……”
“别这么看着我啊……哎呀，居然才刚刚哭过吗，是不是太没出息了？好的！这种时候，果然要谈一谈风花雪月才行啊。”
不理会他的疯言疯语，云风看出他没有敌意，所以姑且放松了一些。
“你和雪是什么关系？”
这种试探如果能成功，那就足够证明他心中的猜想了。
“哦，那是我妹妹啊。怎么样，很可爱的孩子吧？
顺带一提，我的目标就是要和妹妹结婚啊，哦哦，可爱的小雪，等着哥哥，等你长大了哥哥就永远和你在一起！”
“……”
“……唉，但是啊……那孩子永远不会长大呢，我的愿望似乎永远也达不成了啊。
不过就这样也不错，这种春天气息里的躁动正适合培养兄妹之间的友谊不是吗？啊，不是吗，不是吗——？呵护尚未发育的身体难道不是最大的正义吗？”
这个家伙开始自我陶醉在所谓的春天气息之中了。
不要说不可自拔，也许再过两三年也拔不出来吧。
这家伙，真的行吗……
云风的眼神似乎看穿了什么，带上发泄似的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