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崖上花》69

  连包都没带,只穿着睡衣,不顾一切冲进雨夜,拦了出租车,直奔医院。

  他的一个手下在大门外等我,还没等车停稳,我把一百块钱放在挡风玻璃前拉开车门就往里跑,出租车司机在后面大喊找你钱,找你钱呢……

  我一边跑一边问他手下:怎么回事儿?你们又打架了?

  没有,晚上吃了饭去唱歌,他打电话说不舒服,嘴里发麻要回去,我们就上去接他。一上车他就说喘不上气,然后就喊不醒了,我们直接把他送医院来了……他手下跟在我后面小跑着说。

  进了120的大门,按了电梯,数字停在五楼动也不动,烦燥的我索性直接冲进一旁的楼梯。

  上气不接下气地爬上急救室的楼层,见他另两个手下在过道上走来走去,见到我赶紧迎上来,个子较矮的说,姐,正在抢救,医生说是氢化钾中毒,恐怕……

  我大脑轰的一下,整个人顿时懵住,极度的恐惧紧紧攫住了我,身子也开始摇晃,一步一步挪到蓝色的椅子边坐下,全身无法控制地抖个不停,双手紧紧地揪住大腿肌肉,脊柱仿佛插进了一根木棍般梗着,眼睛死死瞪着前方那扇乳白色的门。

  听到有人在说,我们已经通知老爷子他们了,他们马上就会过来。

  医院的院长和他们外科、内科的主任刚才都来了,都在里面抢救……

  姐,我们确实不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事,我们几个都在车里等他,他打电话我们才上去的……

  晚上在四季那儿吃的,其它人都好好的。

  ……

  躯体上唯一能控制的眼球停在急救室的指示灯上,刚才还清楚的字已经变得模糊不清。感觉有一群人出了电梯走过来,中间耄耋老者是边巴的父亲,柱着拐杖被人扶着仍然脚步踉跄,我想起身,双手狠狠地撑着椅板却怎么都站不起来,身体已经失去了重心,地心引力没了作用,我的灵魂飘浮在半空中,正冷冷地俯视着下面的一切。

  感觉自己的躯体孤零零地坐在一边,其它人围着边巴的父亲坐在另一头,偶尔他们中有人用极冷漠的眼神瞟我一眼,没人过去跟我的躯体说话。

  我也不需要有人去跟我的躯体说话,我的躯体只是在等着那道乳白色的门打开,然后边巴笑嘻嘻地出来,仍如以往那样吊儿朗当的跟我说,还可以吧还可以吧我还可以吧……就算他不是站着出来,被人推出来的,血肉模糊、仰或是成为植物人,只要他的生命还在,我就感谢上苍,余生倾其所有照顾好他!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开了!

  穿着白大褂的人鱼贯而出,领头的医生白发苍苍,他走到老爷子面前,轻声说氢化钾中毒,我们用了所有的办法,还是没能帮您老留住他……

  边巴父亲还没听完身子就向地上萎去,一片惊呼声响起,有人在吩咐。

  快、快,把老爷子抱进去……

  刚出来的医生们又重新返回icu去了,那道门重新合上,三次元的空间重新变得安静。

  我的躯体仍然坐在椅上,端端的、一动不动!

  我的灵魂仍然飘浮在半空,冷冷地看着下面!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那道门再次打开。

  两个穿着蓝色衣服的人推了一张移动病床出来,一群人又围了上去,边巴的姐姐掀起白布单看了看,转身走到一旁,捂着脸伤心地哭泣,其它人也开始抹泪。见那俩个蓝色身影的人推着车要走,我的魂魄突然嗖的一下重新回到躯体里,清晰地喊了一声。

  等一下!

  其它人都看向我。

  不知道从那儿冒出来的力量,我一撑身子就站了起来,直直走过去,对那两个蓝衣护工轻声说道,我是他爱人,我送他去。说完把手放在扶手上,推起移动病床向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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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夜的过道十分安静,只有轱辘摩擦地面发出的细小声音。转弯时,迎面一股阴风扑面而来,裹挟着我的心一起飘零,到处是令我丧气的消毒水味儿。我不喜欢这种味道,边巴也不会喜欢的。他喜欢花香,特别是玫瑰花的味道,他说那种香气浓郁,一闻就会想起我的身体,让他情难自禁。每次他那么说的时候我就笑他色鬼没安好心。

  推着移动病床进了电梯。这部电梯很脏,地上到处是烟头。跟进来的护工按了按钮,我把手伸进白布单里,摸到边巴冰凉的手,把自己的手指一只一只插进他的指缝里,用力握着,轻声说不是说好了明天去民政局领结婚证吗?现在你让我怎么办?我一个人去人家肯定不会办的。要不你看这样好不好?我去找九刀画个结婚证,再贴上我们的照片。但是你的我怎么给你呢?是按内地的习惯烧给你还是按这儿的习惯放到高山上啊?哪一种你能很快收到,你托个梦给我好不好?喜糖我也包完了,你下午走后我一直在包,哪儿都没去。客人的名单我也按你说的发给央金姐了,她说她会帮我们填好的,到时让你按排人去送就行了。还有亲爱的,央金姐给我们那个面料,师傅来电话说已经给你做好了,明天让你去试呢,不合身的话我们还可以修改……

  电梯门慢慢打开,我再次推起他出去。头顶一盏昏黄的灯,四周影影绰绰不知道是些什么东西。出了大门,一道长长的斜坡延伸进黑暗看不到尽头。我再次谢绝了护工的帮忙,自己转到低的一边双手顶住床栏,倒退着一步一步往下而去。

  那道斜坡真的很长,轱辘的声音被无限放大,从四面八方滚滚而来,轰隆隆的响着,耳膜被震得刺痛。

  如果这一生就此走完,多好啊!

  感觉到移动病床被人拉住,有人在说,到了,让我们来吧!

  不用。我说。

  我站在移动病床边,伸出右手,却停在半空。我知道我掌心下面的位置就是他的脸,虽然隔了一层白布单,但那瘦削的轮廓却是我所熟悉的模样。

  手移到他脑后抓住被单的边缘,慢慢掀起,他菁芜的脸和红艳艳的嘴唇露了出来。我皱了皱眉头,说你又感冒了,唇那么红!然后轻抚他的脸庞。亲爱的,以前都是你抱我,今天让我也抱你一次。你放心,我不会把你摔到地上的,绝对把你抱得稳稳的。说完把左手伸进他背后,右手把他身子侧了过来,吸口气抱起他,紧紧搂在胸前,看着那张熟悉的脸,一步一步向那个打开的盒子走去。

  到了盒子边,我把熟睡的边巴轻轻放进去,生怕动作一大惊醒了他。慢慢跪在盒边,一只手撑住盒盖,另一只手抓着他的手,眼光在他脸上身上流连着,血泪成河!

  不舍啊,真的不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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