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窥探

  “有,有人吗?”二结巴细声细气,耳朵贴着门。

  全无动静,楼里黑漆漆没有灯光,仿佛隧道里摸行。

  “有,有人,就--说--句话”二结巴提高嗓门,壮起胆子轻轻敲门。

  木门的回应,像断断续续病弱的咳嗽,声音在楼上空荡荡的徘徊,二结巴脑后鸡皮疙瘩“蹦蹦”跳动。

  犹豫,踌躇,吞咽口水。肚子叽里咕噜唱歌,他凄凉苦楚。

  煎熬使二结巴想尽快结束这件事,他手脚并用砸向大门,咚咚震响在黑暗无声的楼道。

  “哎呀,疼,疼,”他一只脚踢进陈旧的门里,卡的无法动弹。

  “吱嘎”,门开了。

  二结巴绊倒在地上,但仍然无法摆脱困境,门后照出一个人影,飘飘忽忽闪烁不定,二结巴看不斟酌,扶着门站起,扭着身子凑近想辨认清楚。

  “妈呀,”二结巴摔倒在地,双股间热流激荡,他跪爬着想要逃跑,但他像只套住腿的兔子一样,只能在原地窜跃。木门“咯吱咯吱”快被他拖散了架。

  刚才的脸,如炼狱中恶鬼。

  “呃”二结巴上方发出打嗝似的一声,他的毛孔为之一缩,阔越肌夹紧。

  “帅,帅,帅哥,我,我,我是被逼的”紧张让二结巴口吃的更厉害,艰难得把帅哥这顶皇冠,让给别人,腔调有讨好的成分,但比哭还难听,湿漉漉裤子贴着大腿,寒冷遍布全身。

  二结巴低头撅屁股,好像个姿势最安全,也显出任由对方蹂躏的意思。

  。

  “您当我是个,屁,屁,啊就屁,放了我吧,好不好啊,啊”二结巴说到这,急的嘴里吸溜出古怪声音。

  来人如同戏台上勾画的脸谱,直愣愣盯这他说道:

  “放了你,谁放过我”,牙缝里蹦吐出几个字,寒森森的声音让烛光暗了下去。

  “死,只有死,”而后他睡醒般走去厨房,回来时,手中提着亮闪闪的菜刀。

  二结巴头嗡嗡直响,像是有无数苍蝇乱飞。朝他走来的男人,眼神如饿狼凶狠。

  恐惧惊慌直到战栗,这些情绪绞缠成绳索,牢牢绑住二结巴手脚,周围杀气融进他腔子,他干张着嘴,那俩颗桀骜的门牙看样子要随时逃走。脑中所有的空前绝后,退化成本能。“噗呲呲”,他的屁股比主人争气,发出一声怒吼,不管不顾地喷射而出。房间血腥和恶臭混合到一起,挑战嗅觉极限。

  二结巴闻不到,他只紧盯举起的菜刀,郑浩闻不到,他眼里只有血海深仇。

  “咚咚,咚咚”门口传来敲门声。

  郑浩一步步走向二结巴。二结巴听到门口响动,仿佛被谁用锥子戳了一下,嗷嗷喊着却说不出整话。

  郑浩的刀,迅速砍向二结巴的脖子,二结巴缩头,趔趄栽倒,躲过一击,手脚并用匍匐而行,像一只断尾的蚯蚓奋力朝门口翻滚蠕动,郑浩慢慢跟上,看着他狼狈的样子,心里一丝快乐如同破土的种子。受人欺辱永远是他生活的旋律,怯懦胆小是相随成长的回忆,与人无争是他笃信的准则,可从现在起,什么因果报应,天理循环,什么海阔天空,以忍为阍,吃亏是福。狗屁,全是假的,二个人以上就会有等级,最后不是你吃了我,就是我吃了你。

  “咚咚,咚咚,咚咚”叩击木门的声音平稳坚定。

  “救,救,救命啊!!!”

  帅不能救命,二结巴体会很深刻,此时想起那些高大英俊的欧吧,如果像他这样在血污里爬行,是否还会意气风发呢!?他的答案很是犹豫。

  “哐”木门不堪折磨终于寿终正寝,直直拍压在二结巴背上,将他盖个严实。外面的冷风,呼呼地刮了进来。

  门口的敲击者,还保持着胳膊伸出的动作,这人打扮古怪,头戴瓦楞草帽遮着脸,身穿灰不溜秋直裰,脚蹬棉布抓地靸鞋,佝偻的身上积满灰尘,泥塑一般。

  “小哥,问您个事呀”这人本就弯腰缩成一团,再加上说话时两手打拱,身体向前屈愈发显的矮小,活像一只站起的虾米。

  他眼睛扫视屋内,没做任何停留,只是看着郑浩,仿佛站在田头地埂。

  郑浩跃上木门,底下发出一声闷哼,他持刀直劈向这人头顶,动作没有丝毫胆怯,仇恨会使人变成杀手。可帽子还完好无损的戴在那人头上,只是郑浩错愕地落回椅子,刀已被别人拿在手中。

  矮小的老头,走进门里,返身用脚勾起门板,轻轻一挑,大门又复回原位。探身抓起二结巴,仿若拾起一枚硬币。将他靠墙放直,然后摘下帽子开口说道。

  “想问个事咧,咋就这么大的火气吗!”

  郑浩呆呆看向这人,他脸上皱纹盘根错节,像铁核桃皮般的纹路,肤色极好滋养的发着红光。头顶稀黄软发扎个髻,插一根乌亮木簪,眼皮松弛垂落拥在眼前,只露出不多缝隙,朝天鼻很宽,硬推的两颊露出高颧骨,鼻根皮肤如同梯田,层层堆叠。

  “小哥,家里出事情咧!哎!哪年啊!我家里一死五口,比你这惨的多哟!”矬老汉自顾自没头没脑说着,转眼看二结巴要从墙壁滑下来,抬起只脚,照他大腿轻轻点去,二结巴立马成了木头人,脸上皮肉僵硬,保持欲说还休的表情。

  “你到底啥人,装疯卖傻,要杀就当着面来,”郑浩已经视死如归,他希望得到解脱。

  第四章骗子?高人!

  “我叫王缘,来寻人哩,这屋里咋像我当年啊。那时从俺地里回家,瞧见满院子死人,我爹鼻子被砸窝进嘴里,头上血还咕咕往外冒嘞,胳膊断了,手里握把镰刀挂在树上直摇晃,我娘直挺挺趴在我爹尸首上,一杆长枪把他俩串钉在土里。我哥,嫂子,娃吊在院里的枣树上,舌头耷拉出老长,没有一个喘气的。出门那会还热锅热饭的吃嘞,回来就全部冰凉。我血堵心,一头栽倒就啥也不知道了”。

  老汉语气缓慢声音暗哑,就如说别人的事情,没有任何翻腾的情感。只是那些皱纹更加密集的堆起。他深吸了口气咽进肚子,过了很久才吐了出来。

  “这么多年没下过山,咋!现在这世道又开始闹土匪了,杀白莲吗?”这叫王缘的老汉搔搔头,好像在跟自己说话。

  “我不知道你说啥,你是楼下派来的?不要装神弄鬼骗人!想让我死没那么容易”。

  王缘点着头,细软的发髻也跟着摇晃,张口说道:“对着哩,活着才能报仇,死了只会让仇人逍遥,不过即便你杀了所有人,当时痛快,最后还是难受,心里啥也长不出来嘞”。

  “我要杀人!我现在就为这活着,心里长得全是恨!!!”郑浩抬眼看着老汉,斩钉截铁的说道,他觉得说出来,胸口畅快了些。

  “嗯!好!”王缘老汉轻拍大腿,“你帮我个忙,我就帮你,咋样?”王缘盯这郑浩。

  “我怎么信你?”郑浩斜着眼睛问道。

  老汉眼角带着笑意说道:“你先杀这个人怎么样”他指指靠在墙角的二结巴,然后伸手急速点向他的细腰。似乎鼓胀的皮球开了口,二结巴张大嘴,杂乱无章的吐气吸气倒腾不过来,门牙碍事的让他发火。

  “我,我,我,我,我”脸色煞白的二结巴急于说话,唾沫星子喷到郑浩和老汉的脸上。他的舌头系成了结。两只手拼命比划,做出各式各样形状。

  “听,听得到啊我,抬头三尺,有,有,神灵。低头。您们饶,绕,命啊”。

  二结巴胡言乱语的叫着,鼻涕眼泪滂沱暴雨般顺腮而下,灌进嘴里。抽泣的快喘不上来。

  郑浩提起放在厨案的菜刀,抓住二结巴的头发,脚踩肩膀,扬起手臂,就要往脖子砍下。

  “这人是害你妻儿的仇人吗?小兄弟,杀你该杀的人,杀错那是造孽,我因当年一怒错杀十人,使得百人没了丈夫,儿子,父亲。至今我还为他们烧香磕头。”

  郑浩一愣,手下动作刹住,贴这菜刀的二结巴翻着白眼,口吐绿水,再次一泻千里,颈部流出细线般血珠。

  “你要是能让我杀了真正仇人,我这颗脑袋就是你的,骗了我,我,我”郑浩脑子里只有这个想法。

  “脑袋我不要,你现在的样子让我想起当年境遇,再者,我还要让你帮忙,算是交换吧”老汉有些满意的答道。

  郑浩放下刀,踹开昏厥的二结巴,刚才老汉所讲,他只记住家人如何惨死,剩下全部一头雾水。

  “你到底从哪来,怎么帮你,我什么都可以拿出来”郑浩声音低哑地说道。

  王缘“唉”的叹了口气,精神矍铄的核桃脑袋垂下来,显得慌张局促,踌躇的搓着手,仿佛不知从哪开始讲起。

  “这个吗!哎呀,咋说呢,说远了你糊涂,说近了你不明白,这些事情怎么说好呢!?!”老汉变成了三结巴,有些语无伦次磕磕绊绊,说完后紧盯着郑浩。

  郑浩点了点头,然后使劲摇头。

  “嗨!不管咧,就从头说吧,太和殿乾隆禅位那年我出生。”老汉终于下定决心开始讲。

  “你等等,”郑浩怒瞪双眼,鼻孔喷着粗气。

  “我有血海深仇,你在这里跟我胡说八道,你如果那会生的,到现在都快两百岁了,你给我滚出去”他站起身准备跟老汉拼命。

  老汉似乎预料到这样的场面,反而不似前面无所适从。

  “不管你信不信,等我讲完,再来赶我”说罢,老汉从领口掏出个玉米粒大小,非金非木的白莲花,递到郑浩手中。

  “我十五那年,全村人饿的啃树皮,川、楚两省饥民,又来家乡觅食,黑压压的人有几十万。加上来自河南、安徽、江西等省的流民,总数那不下百万啊!。本来老家土壤就瘠薄,年景又不好,那些逃荒的人在我们这里搭棚开荒,还有一些去木厢厂、铁厂、纸厂,干活挣命,财主觉得人命贱,就把荒地收成自己的,租给他们种,官府还要拉他们的苦差,那阵子刚好白莲来传教,人实在没法活,大部分加入教门。

  老汉说完掏出个烟袋,挖了一锅,圪揪在地上,抽了起来。旱烟辛辣味道,带着青色雾气,升腾在老汉头上。

  “当时我听他们讲,教主王聪儿是明王转世,弥勒再生。肚子没吃食,其实管不得那些,就进了白莲教,家里是本分农民,饿昏头吃黄土也不敢犯皇朝纲纪,从我入了教门,家里人全不认我,最后还是我害死他们。”

  王缘吧嗒这嘴,浓浓的烟雾把他包围起来,好似来自虚无。

  “我从院子里醒来,一把火烧了家,烧了所有亲人,铁这心要报仇,嗯,跟你现在差不多,拿着大刀,红着眼上了阵,可还没等近到人前,就被洋枪子给打趴下了,哪仗从早晨打到日落,等我从死人堆里爬出来,战场上就剩下乌鸦了,那光景别提多惨,漫天漫地的红,躺在地上的人,身体都分这家,肠子,胳膊,大腿,瞪着眼的脑袋,绿的黄的遍地都是,我算捡了条命,想找个没人的地方,死了去球,忽听到有人在树边喊我,细一看原来是教中“佛母”,她肩上插着把长枪,头歪靠在树上,只有出气没有进气,我背起她回到老营,她活过来感我恩,派我服侍教中高人,不在打仗,这高人便是我日后的师父”。

  老汉说道师父二字,身体顿时一颤,头往下低两腿打弯。

  然后说道:“你手中就是白莲信物”。

  郑浩下意识的看了看那朵莲花,问道:“你要我帮的忙是什么”

  这次老汉眼皮,全部缩的不见,双目如炬睁的很大,眉毛好似活过来根根飘扬,硕大的鼻翼忽闪着抽动。

  “我跟师父习得一身奇功,杀尽当年仇人,师父大恩无以为报,一直伺候左右,师父老人家看破凡尘,本就修道大成,除去身上三尸,寿元增益。以达炼形成气,炼气成虚的境界。在白莲教暂住,只不过为了却人情,师父见杀戮太多,发愿永离战乱,不见生死。从白莲教请辞,我便随师父上山修炼,从此种田浇菜,自给自足不知岁月。十七年前我在青云峰采药,发现山道上躺个妇人已然不动,近探鼻息气绝多时,怀中抱着个奄奄一息的女婴,地上压张纸条,上面写道:“女儿绝症不治,丈夫消失,世间凄凉,愿与女儿同死山中,望好心人埋葬”。

  老汉讲完这段,眯起眼睛,好像在看那张纸。

  “我埋了那女人,抱回孩子,师父看后用大丹直指,打通婴儿玄关,除去病灶。每日我上山采药,细心调理。米汤羊奶喂大女孩,懂事后我未告诉她真实来历,只说自己就是他的父亲,哎,女大终是不可留啊!十七岁刚过,突然留信,说跟山中背包客走了。我世上在没亲人,就只这一个女儿,她那里知道人心邪恶,世态炎凉。当时师父闭关,我没法商量,拿着信中地址,用功法走了七天七夜,就找到这里。一路上千奇百怪,打听问路也不敢多言,今晚才赶到,已是瓦砾荒废,只有你屋里还有亮光,我才来问”。

  郑浩轻声开口问道:“你女儿叫什么”

  老汉一字一顿的回道:“王恩芳”

  “我知道是谁!”郑浩脑子里闪过这个名字。

  “你知道是谁?那快告诉我!”王缘声音颤抖的说道。

  郑浩摸着那把菜刀,两眼炯炯的问。

  “我告诉你,你明天帮我杀了仇人”他遏制不住的大喊。

  “如你所愿”王缘老汉微微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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