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武皇 二

  太平公主看武皇神思不属,告辞退出宫门。正好堪堪有风,从一旁小角门吹出一片明黄色衣衫,刚好被她瞥见,她心里暗道:“不知是谁躲在哪里,不让我看见,难道要行居心叵测之事?”她的居心叵测之事,是特指有她人邀宠,分散她的权力。今日求见,一来是想看看武皇病况如何;二来是想借机插手行政大权。谁知都失算了:武皇就和没事儿一样,伴灯独自批阅着几日来积攒的厚厚的题本。那股认真劲儿,让她口中欲出的话“让孩儿为您分担分担国事”就又咽回去了。

  “到底是三哥还是四哥?”藏起来不让她见,估计对方看见了她。虽然她是女儿身,可是对权力的欲望并不比几个哥哥的弱。特别是母亲表率的作用:女儿身也可做皇帝!她的张扬的个性,惹得几个哥哥内心深处一片厌恶。不过这种厌恶可不敢明发出来,对着朝廷暗黑组织——日月当空总使发飙,不是自找倒霉吗?

  看太平公主走远,太平口中的三哥,曾经的中宗,现在的庐陵王‘李显’,整肃衣冠:束着高高乌黑头发的金冠周围雕着五条张牙舞爪的七爪金龙,每条金龙口中衔着一柄剑尖向下的小金剑,明黄色锦袍前心满满绣着一个满口银牙通红龙舌的龙首,后背绣着舞动摇曳的七条龙尾,左右肩膀胳膊处各有七条小龙,也是七只爪;腰间束玉带,脚蹬白底黑皮龙首战靴,面庞如玉,身材甚伟。背上斜着背着一柄长剑,剑鞘泛着浓浓古意。‘李显’看四处无人,大步流星进入紫薇藏书殿。

  藏书殿内宽阔宏大,纵横排列着无数高大木架,一排排的木架上是浩如烟海的书卷。他走到一排书架前,随手拿起一,木架的地面隆隆作响,地面原来是块铁板,铁板错动,现出一个宽大的向下台阶。拾阶而下,就着墙壁上的晕黄的灯,就觉得眼前雾气蔼蔼如入仙境,并且还传来阵阵激荡水声,原来前面有个沐浴池。沐浴池装饰的金碧辉煌,池面上飘满花瓣,有名长发女子背对着他正在撩起水沐浴如凝脂般的肌肤,口中还发出轻柔的叹息。

  不知何时,叹息转化成了词曲,词够大胆露骨,曲乃靡靡之音,加上嗓音有股独特的魔力,男子一听了就忍不住踏入了水中……

  池水激荡了许久终于恢复平静,女子把男子一把推开,披上轻薄的纱衣从池水中冉冉升起落在池边的垫子上,扭过头来,赫然竟是武皇。她闭明目,张檀口,双手向天,脚掌相对,不一会,头顶冒起阵阵白气。而男子跌入池水里沉在池底仿佛蒸发了一般。

  过了七八个时辰,武皇头顶的白气化为淡淡紫色,最后消失不见。武皇这才站起来身来,站在挨着墙壁立着的镜子前观瞧:她的皮肤看起来比早上见太平公主时更加晶莹透剔,她满意地按了按墙壁上一处机关,池水哗哗作响,从一个通道急速流走,连沉在池底的男子也一同卷去。

  “第七重终于成了!”武皇任薄纱滑落,又裹上一袭长袖白袍,袍下露着纤纤素足,腰间系条彩色飘带,犹如足不点地般上来台阶,飘出藏书殿,飞向皇城三个月前才完工的天堂宫殿的殿顶。原来已到戌时。天空中有晦暗的光,照得殿顶空落落,唯有寒风料峭。忽然殿顶四角,有四个人现身出来,就像都穿了隐身衣突然脱掉一般。看其穿着打扮,和白天进入紫薇藏书殿的‘李显’一般无二,连身高都类同,就是长相寒碜了点:一个面色乌青,一个大红脸庞,一个白如窗纸,一个黑如炭墨。四人面无表情,更不答话,“呛”的一声响,擎出长剑,交叉着向武皇疯狂攻来。

  武皇身形不动,两条长袖甩出,与四柄剑相交,发出金属相交的鸣铮声。四人在殿顶滚动互换了位置,两个人剑刺武皇的前后心,两人在地上挥剑削向武皇的纤纤素足,四柄剑刺及武皇身体的时刻竟然是同一时刻,可见四人的配合是多么的天衣无缝。在四柄剑将及体未及体之际,四人冷酷的面庞忍不住也露出得手的快意时,武皇的身体好像突破了时间的桎梏,就那样凭空消失,却在高高的天空中显现。四人的剑招使老可来不及收,红脸庞的剑刺入了乌青脸庞的身体,乌青脸庞的剑刺入红脸庞的身体,白脸庞的剑削下了黑脸膛的手,黑脸膛的剑削去了白脸庞的手。锋利的利器刺入,都各自忍不住发出惨叫。叫声引来了周围的巡逻侍卫,接着又有一大批带着刀架着弓的皇城内侍卫赶来把现场团团围住。来得早的眼尖的侍卫,看见高高的空中飘过一道白影,身形窈窕,飘飘似仙子;来得晚的就见天堂殿顶落下两只血淋淋的手和两具如同互穿了葫芦的尸体。不过,谁也没敢吭声,静静地守着,等待上边进一步的指令。接着,大理寺少卿邹天南带领一队官差和兵马司统领裴炎带领的五十戍卫兵丁匆匆前来,并联合接管了现场,而侍卫们已经在上官宛的带领下离去,开始了对皇城的一遍又一遍地毯式搜索工作。

  到亥时,邹天南、裴炎、上官宛跪伏在殿前,静待武皇的雷霆之怒。等了许久,膝盖都疼了。上官宛偷偷抬眼一看,武皇在看着新打开的一本题本,右手刷刷点点在已阅完的题本写着批复,好像对三人的跪伏视而不见。

  “都说说吧。调查出什么。”武皇的声音里没透漏出她的喜怒哀乐,“上官,你先说说。”

  上官宛的右手里藏着的一架精巧的小弩已经绷紧了弦。她听见武皇的问询,正想借说话跪伏向前伺机完成刺杀,忽瞥见高小士紧急慌张走到他和武皇的中间,让她的机会消失了。听高小士说:“陛下,法明和尚和周兴求见!”

  “哦。上官,你留下,到朕身边来,替朕执笔。邹卿和裴卿你们先退下,明日再议吧。”等邹天南和裴炎退去,武皇对高小士吩咐道:“宣!”

  “宣法明和周兴觐见!”高小士的嗓音尖细而悠长。

  法明和尚穿着洁白的僧衣和白色的僧鞋,胸前戴一串价值连城玉琥珀佛珠,双手捧着一卷经书,他心里有股喜悦劲儿,喜滋滋的笑意堆在好看的面庞上,更增添了迷人的风采,越发衬得和他并肩而来的邹着眉头的周兴邋遢猥琐。一进大殿,两人紧走几步跪伏在大殿的桌案前,案后的武皇目光炯炯看着二人。

  “臣有本奏上!”口舌如同抹油的法明抢先说到,气得周兴脸上一阵通红,差点说出法明和尚谋反的话来。

  周兴少时,天智聪颖,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在四书五经之余酷爱律法。进士及第时,在宴上他喝多了酒,红着脸膛,敞着衣襟,露着黑乎乎的胸毛,说:“魏玄同是我的铁哥们。他的所有秘密我都知道。我们一起中进士,一起当官,哈哈哈…”一同中进士几个酒后寻开心,就开始挑拨道:“吹牛谁不会,什么秘密,说不出来吧。”周兴被一激将,嘴上就没了把门,“说就说。别看小魏年纪最轻,可是情场老手,我们这些光棍…”魏玄同扑过来一把捂住他的嘴,不妨的周兴是个醋鼻子,被魏玄同的手捎带一碰,流出黄色的鼻涕来,把大伙恶心的差点没吐了。众人散去,周兴回去后知道丢人丢大了,一不做二不休,索性雇人把及第的同窗魏玄同和他亲嫂子的丑事说了出来。原来魏玄同的哥哥从小进山遇见了煞气,卧床不起。为了冲煞,家里在其十三岁就张罗为他一门亲事,是一家穷人家的女儿,叫张楣,暗买明娶。不过,还是没能冲掉煞气,没到一年,就没了。张楣就在魏家里住下,平常照看小叔子魏玄同。张楣比魏玄同大三岁,长得明艳动人,加上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把魏玄同哄得滴溜溜转,家里二老也甚是喜爱张楣。时间长了,处出了真感情,一天不见如隔三秋,有一天夜里两人就搅合在一起。魏玄同听到了流言,索性和嫂子办了场婚礼,这事才嘎然而止。

  二年后,周兴从河南应诏回京,跪在大明宫殿前,谁知,却迟迟没等来诏见。递了银子,一个内侍太监偷偷告诉他:“高宗刚刚看了昨日递进来的折子。可能有人参你,说你当年科考作弊,才进士及第的。要不是陛下仁厚,连你的县令顶子都几乎不保。”巧了,正说着,一位官员从殿里出来,正是魏玄同。那一刻,跪着的周兴抬头和魏玄同的目光撞在一起,火光四溅。

  就像狗熊,青蛙、蛇,周兴一直蛰伏,等待时机。机会终于来了。光宅元年,为了打压李氏皇族和陇西贵族,武皇设置铜簋,鼓励告密。周兴递了自己的一本无名奏疏:臣闻求木之长者,必固其根本;欲流之远者,必浚其泉源;思国之安者,必积其德义。人君当神器之重,居域中之大,将崇极天之峻,永保无疆之休。今,魏玄同不念木之根本,流之启源,国之安定,攀附权贵,恶意犬吠。斯亦伐根以求木茂,塞源而欲流长者也。

  第二日,周兴听说魏玄同自杀于家中。后来,又探听到,有宫里人去过魏府。当晚,他自己摆了酒席,请了戏班,独自饮酒看戏乐呵了整晚。他觉得他已掌握排除政敌的密码,这种事到如今已干过好多,可谓屡试不爽。他挑衅地看着法明和尚,法明和尚没理会旁边这个小丑,继续说道:“净光天女与释迦佛有三生三世之缘。到了今世,净光天女是依人主的妻子的身份,登上皇位,统御九州,教化万民,普度众生的。”他顿了片刻,深深跪伏下去,连着磕了九个响头,抬头起来,额头上已是血迹斑斑,说道:“而净光天女就是陛下您哪!”高高举起手中的经卷。

  从高小士手里接过经卷,看完,武皇吃了一惊:“真的!定是真的。朕每每做梦,觉得一片佛光缭绕。又百思不得其解,原来竟是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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