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如故依然

  程伟男回到家时,妈妈正在做菜馅,今天是大年三十,妈妈准备包饺子。

  妈妈看出了她的神情不对,问她怎么啦。

  “郝心情所在的车队遇袭,生死未卜。”程伟男说着,再也忍不住了,泪水夺眶而出。

  “不会有事的,在我印象里,他很机灵的。”妈妈在安慰她。

  “嗯。”她点点头,可泪水止不住。

  下午,妈妈让她一起包饺子,她答应了。

  妈妈擀饺子皮,她包饺子。她突然发现,她这是第一次和妈妈面对面坐在一起做一件事。妈妈总是那么沉静,擀饺子皮不紧不慢,饺子皮那么好看。

  “你和郝心情的同学关系不错。”妈妈低头擀饺子皮说。

  “嗯,我们平常都以哥们姐们称呼对方,他对谁都很好。”程伟男说。

  “你们就没有……”妈妈欲言又止。

  “刚开始时,他给我写过信,被我拒绝了,以后,就没有了。”程伟男低声说。

  “都怪妈妈管得你太严了。”妈妈抬头看着她。

  她忙说:“不是,我那个时候也不想谈,后来,更好,我们甚至超出了男女朋友的关系,我把他看作可以任性的哥哥。”

  “嗯,他是个好孩子,很会体谅别人。”妈妈说。

  “他比我好,是吧,妈?”程伟男歪头看着妈妈说。

  “在妈妈眼里,女儿永远是最好的,没人超过。你以前是有些任性,可现在,我的女儿长大了,知道怎么处理事了,这个年龄,妈妈赶不上你。”妈妈说着,忽然把头低下了。

  “在我眼里,妈妈是最美丽,最温柔的,没有一个女人赶得上。”

  “我的女儿也会夸人了,”妈妈抬起头看着她,一脸的幸福地说,“知道吗?你爸爸当年也这么说过……”

  “妈,如果不想说他,就不说了。”她看着妈妈。

  “你应该知道的,妈妈让你一起包饺子,就是要说他的,”妈妈眼圈红了,“我一直盼着他回来,让他的美好印象在我心中延续,那时,我再对你说说他的好。可我等了二十多年,他音讯全无,还让你吃了那么多苦。我和他相识,也是你这个年龄,我刚刚工作,有时候需要值夜班。一天晚上,我回家很晚,路上碰到三个游手好闲的人,是他出现,救了我。他很强壮,也很勇猛,那三个人竟没沾半点便宜。从那天后,他经常出现在我回家的路上,护送我回家……”

  程伟男看到妈妈一脸的幸福。

  “那是一个爱英雄的年代,他很漂亮,也有两颗很好看的虎牙。我是主动表白的,可他不同意,说他只不过是一个打工的,家在山沟里,很穷的。后来,他经不住我坚持,我们在一起了。再后来,他说要回家去,不管怎么样,都要给我一个风光的婚礼,可他一去,就再也……”

  “你没找过他吗?”程伟男问。

  “怎么找?他只说过,他生活在一个偏僻的山村,其他,他什么也没说过。”

  “一个电话都没有吗?”

  “没有,”妈妈摇摇头说,“那个年代,没有手机,电话也很稀有。我只能一直等着,一直在心里说,他不会骗我,他不向我说起他的情况,是自卑心理在作怪。可一个月,两个月过去了,他都没回来,一封信都没来。我认为自己被骗了,绝望了,去了河边……后来,是林思南的爸爸救了我,当时,你外公外婆没在身边,林思南的爸爸一遍遍地劝我好好地活下去。那时,我才知道,我怀孕了,我重新燃起了活下来的希望,还是一如既往地相信他,等着他回来。所以,林思南妈妈和爸爸之间只是一个误会,只是林思南的妈妈太在意了,不听林思南爸爸的解释……”

  “妈,我当时也是晕了头,才错怪了你……”程伟男说。

  “不怪你,谁叫我,一直憋在心里,不跟你说呢。伟男,我是不想让你知道你的爸爸是个感情骗子。”

  “可,妈妈,在你心里,到现在,你还不相信他是个骗子,还在一直等着他。”程伟男说着,鼻子发酸,她这才知道,妈妈承受的痛苦,远非她知道的。

  “我是活在自己编造的童话里,希望,他拿着我给他的信物突然间出现在我们面前,诉说他这些年音讯全无的原因,不管那个原因成不成成立,我都会原谅他。”妈妈说着,用纸巾擦了擦眼睛,继续擀饺子皮。

  “妈,你能说给我,那是什么信物吗?”

  “我的乳牙,是你外婆给我保留下来的。你外婆给我时说,人只有在换牙后,才是逐渐长大脱离父母的开始,乳牙是父母赐予的,代表着父母对儿女最纯真,最无私的爱。如果,我爱上了谁,就把这颗乳牙给他,就是希望这个人给我的爱一样最纯真,最无私。他说要回家跟父母说我们的婚事,我就把那颗乳牙给了他……”

  “妈,你是说,你给他的信物是一颗乳牙?”程伟男打断了妈妈的话,刚拿起的面皮也放下了。

  “是啊,怎么啦?”妈妈问。

  “那天晚上,郝心情为了让我理解你,给我看了一个采访。”

  “采访?”

  “是一对老夫妇含辛茹苦地照料着因车祸而成植物人的儿子的故事。儿子成为植物人开始的第一年里右手始终攥着,后来才松开,他的手里就有一颗乳牙。”程伟男以最快的语速把话说完。

  妈妈擀动面皮的手停下了,惊喜地说:“你是说,那个人可能是他。”

  程伟男用力点点头。

  “伟男,是真的吗?”妈妈急急地问。

  “那颗牙齿应该对他很重要,否则,他不会成为植物人了,还攥着那颗牙齿,而且听郝心情说,那家人也姓杨。”程伟男笑说。

  “你知道他在哪里吗?我……”

  “妈,今天是大年三十,过了年吧,我陪你去。你等了爸爸二十多年,如果那个人是爸爸,他也在等着你,才有了生命的奇迹,所以,他还会等下去的……”程伟男说着哽咽了。如果那人真是爸爸,妈妈爸爸的爱情该多感天动地。

  那是她第一次陪妈妈守岁,也是第一次听到妈妈说那么多话。这也许就是妈妈少女时代的影子,无忧无虑,爱说爱笑,珍视一份真情。二十多年了,妈妈一直把那份爱铭刻在心里,隐藏起来,从来没有相信那份爱是欺骗。尽管还没见到那个人,还不知道她坚信的是不是真的,都让妈妈高兴得像个孩子。

  接近午夜的时候,程伟男接到了新年的祝贺,有布欣的,有方尔蝶的,她一一回了。

  新年的钟声响了,外面的鞭炮声此起彼伏,她给郝心情曾经的手机号发出一条短信:姐们,新年到了,哥们在为你守岁,等着你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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