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何事秋风悲画扇

  小院里。

  女子低头细抿着烤肉,时不时偷偷抬头看一看眼前这个正忙着架火烤肉的青年,这个男人,似乎也并不是表现出来的那么无情,一时心头百感交集。

  “我说过我不收徒的,你再执着也没用。”任天音大口吃着烤肉,道,“不管之前原因如何,我打断了你哥哥的腿是事实,而我救你一命也是事实,两两相抵,也算是扯平了,你不必再怀着报仇的想法来接近我,我不再欠你的。”

  顿了顿,又道,“一会儿我就送你回去,你的父兄该着急了。”

  “你叫什么名字?”女子没有再执着地说着拜师的话,微微舒了口气。

  “任天音,你呢?”任天音没有看她,自顾着吃肉。

  女子念叨着任天音的名字,忽而微微一笑,道,“明辰夕。”

  “哦。”任天音平淡地点点头,“吃饱了没?吃饱了我就送你回去吧。”

  明辰夕微怔,点点头,放下了手中还没吃完的烤肉,笑得很局促,“吃好了,很好吃。”

  任天音本想御剑速速带她回明府,毕竟都让师傅和小白小黑等了快一天了,但明辰夕却坚持说要原路返回,算是有始有终。

  天阴沉沉的,无星无月,出了小院后更是漆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任天音无奈,走在明辰夕身后于掌间凝了团明火来照明。

  山路难行,明辰夕走得不快,小心翼翼地跨过一个个小坑,低身滑下又一个个的陡坎,弄得双手满是泥土,衣裙也更脏了许多。

  手脚上的伤痛不断地刺激着她的神经,但从头到尾她都没有出声,每一步都走得很是平稳。

  一路无话。

  入了镇子,此时已经虽已深夜,但路上出来寻欢作乐的行人不在少数,还能听到阵阵由远及近的靡靡之音。

  明辰夕拍了拍手间尘土,又在身上擦了擦,张开手,故作大大咧咧道,“我,能抱抱你吗?”

  任天音没懂她什么意思,但没有拒绝,大大方方地给了她一个拥抱。

  明辰夕深吸了一口气,松开了任天音,明明满脸笑意,但泪还是在眼眶中打转,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的伤心难过,她道:“我知道,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以前我也只是听说过一些关于修真者的事迹,没想到今生还能幸运地遇到修真者。我也知道你是个极其护短的人,可那毕竟是我的亲哥哥,不过你救了我一命,就像你说的那样,两两相抵了,其实不抵又怎样,在你面前,我只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黄毛丫头罢了。”

  又道,“我还知道,你并不是一个无情的人,相反,你是个很好很好的人,不过,你要学会多笑啊,别笑得虚假,要真真开心地笑才行。”

  任天音微愣,虽不明白她说的这一堆莫名其妙的话具体是什么个意思,又出自什么,但还是有那么几句是确实说进了他的心坎。

  明辰夕并没给他接话的机会,她转过身去,挥了挥手,微顿,道,“走了,但愿,还有见面的机会吧。”

  看着渐渐消失在街道尽头的踉跄身影,任天音哑然失笑,良久,又微微叹了口气,转身离去。

  御剑回了落霞宗,已是次日的黄昏,余霞千里。

  任天音先是回了趟玉琼峰,一切都美好如初,未曾改变,变的只是他心中想法,竟也产生了些许距离感,难以做到以往那般自然随和。

  然小白和小黑就不这般了,她俩化作人形,嘻嘻哈哈,打打闹闹,在小院里自在地玩耍着,一如当初。

  “师傅。”任天音也变回了本来面目,如是轻唤了句。

  “怎么了?”晚霞倒映在余正南身上,更添了几分祥和。

  “走吧。”任天音低着头,“我想去看看齐爷爷。”

  小黑和小白与七长老齐洪山没什么交集,被留在了小院里,最后,任天音让余正南也留了下来,他想独自去看看。

  玉华峰,七长老所辖的山峰。

  任天音又变了个模样,提着些酒肉香纸来到了峰脚。

  两个守山的弟子拦住了任天音,但看他的神色与手中酒肉香纸,心中猜到了个七七八八,其中一个问道:“你也是来祭祀七长老的?怎么以往未曾见过你?”

  任天音点点头,拱手道,“小可只是离字堂的一个普通弟子,自然未能入二位师兄的法眼。小可前些时日外出做任务,归来才听闻了七长老仙逝的噩耗,感念长老以往的恩情,故而想要去祭奠一番,还望二位师兄放行。”

  那两个弟子多看了任天音几眼,落霞宗的服饰、灵元中期的修为,以及虔诚的态度,不像是作假。又念叨着任天音口中的“恩情”二字,不由得红了眼眶,当即便有一位弟子拉着任天音入了玉华峰,说要亲自给他带路。

  他本有十几种混上玉华峰的法子,但思来想去还是选了这种,一种堂堂正正走上玉华峰的办法。

  上了山,虽一直没有来过,但一放开神识便能将整个玉华峰的巨细显现于心底。

  “那儿便是七长老的坟冢了,我还有要职在身,几步路,就不送你过去了。”该弟子抿抿嘴,轻拍了拍任天音的肩膀,往山下去了。

  任天音拱了拱手,转身看去,一处小院子,跟静心院有几分相似。院外之北,有座黄土磊起来的坟冢,一尊墓碑,四周一些泛新的花圈。

  若不是出现在玉华峰,且知道是齐洪山的墓,常人还真是难以将这普通至极的坟冢与那落霞宗的七长老联系起来。

  任天音点了两根蜡,又燃了三根香,恭恭敬敬地持香作了七个揖才将手中的香插在墓碑前。

  摆了酒肉,焚了黄纸。

  任天音从新的储物戒中取出金玉烟杆嘬了两口,又将烟杆搁放在了墓碑旁,烟云缭绕。

  “记忆里,感觉昨日还在与您把酒言欢,怎么突然就这样阴阳两隔了。”任天音吸了吸鼻子,哽咽道,“怪我太过自以为是,都没来得及见您最后一面。”

  任天音满上了两个小酒杯,一手拿一个碰了一下,一杯洒在燃烧的香纸上,一杯仰头一饮而尽,辣得呛出了眼泪。

  “如果有一天我变得不再是我,那一定不是我的初衷。”任天音叹了口气,又满上了两杯,缓缓道,“爷爷的教诲我会谨记在心,也会好好地学,好好地做。

  可我也是突然才发现,我需要做的事太多太多了,不能再一味地逃避,有的事是注定逃不了的。

  但求您泉下有知,不要因为我的改变而不高兴。”

  想变强的人,没有近道可寻,而变强了的人,同样无路可退。

  秋风萧瑟,云烟渺渺,墓边的须芒草辗转摇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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