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

  “娘子,妈妈方才瞧了新进的胭脂,似是欢喜的很,已经出了街找纪掌柜去了。”

  “出街了?揽月,将我柜中的袍子拿来。”李师师坐在梳妆台前,将发中的钗子仔细卸下,用湿毛巾对着镜子将脸上精致的妆容细细抹去,镜中只一张素净的小脸儿,嘴角微微地扬起,身姿俊俏,褪了不少平日的娇柔。

  “娘子,这袍子要黑色还是白色?”揽月抱了两件长袍,问道。

  “夜了,白色太过惹眼,恐妈妈发现了去,穿黑色吧。”李师师伸手拿过揽月手中的黑袍,“揽月,那屏风上挂了件青裙,你也换了去,随我逛一逛灯节吧。”

  “谢谢娘子!”揽月抿嘴笑了出来,退下换衣去了。

  李师师解了裙带,脱下襦裙,用绢布将胸部层层裹住,她向镜中望去,确认胸前已无起伏,才穿上了黑色长袍,长发挽起,编髻,束冠,乍看之下,确一清俊男子,只个头矮了些。揽月推开门,乍见李师师这般模样,不由怔了一下“娘子,你”

  “娘子可别唤了,叫我一声郎君才是。”李师师拂了拂袖子,冲揽月眨了眨眼。

  “是,郎君!”

  “揽月,从现在起呢,你就是我的夫人,本郎君此次是携内妻游灯节,明白了吗?”

  “明白啦,娘不,官人。”揽月拖长了音调念“官人”二字,还顺带作了个福,二人对视,不由笑出声来。

  李师师带着揽月从兰阁后门悄悄出了潘楼街,灯会的锣鼓戏曲声已过了汴河传来,点点灯火在汴河对岸闪烁着,如同天宇上的星子一般。

  李师师加快了脚步,拉着揽月过了桥进了集市里。

  街道两边的小贩卖力吆喝着,花灯挂在各家屋檐下,轻悄悄在风中摇着,揽月见前头有一处人群挤着,亮眼的很,便拽了李师师跑去。

  “娘官人,前头应是猜灯谜呢,咱们也去瞧瞧。”

  “各位父老乡亲,我家这灯谜可是汴京城中一等一的好,连城中王爷大臣也买了我家的花灯布置府宅,各位前来猜上一猜,若是猜中了,我家小儿备了些奇趣玩意送与各位。”那花灯挂满了楼前各处,灯骨便是上等的红木,又请了城中有名的雕刻师傅刻了花纹图饰,实在精妙。鼓声雷雷,众人也一同兴奋起来,李师师拉了揽月挤进人群,想看看一等一的灯谜到底是何样。

  半掩秋岩近黄昏。

  这第一道灯谜确实古雅,李师师颦了颦眉,“娘子,你猜出来没有?”揽月凑近李师师耳边悄悄说道。

  “揽月,我猜出来你便替我答了去,我们也讨些好玩的回去。”

  “这谜底是什么?”

  “秽”

  “啊,真妙!”揽月开心地叫出声来。

  “这位夫人,可是您猜出来了?”掌柜忙问道。

  “掌柜,这谜虽看似繁杂,但参了其中妙处,自然猜的中。是秽。”揽月整了整裙带,笑道。

  “夫人才智,令人惊叹。”闹哄哄的人群此刻静了下来,赞叹的目光集中在揽月身上。

  灯楼前的小亭上一锦袍男子合上扇子,饶有兴味地用扇子撑着下巴,目光幽幽望向人群中毫不起眼的李师师,他将刚才揽月与李师师交谈一幕尽收眼底,心下有些赞叹,又起了好奇心。

  一个女子,扮了男装,挤到最热闹的地方来,却又不肯出风头,若是真的想隐了自己,又放任身旁的女子去出风头。

  有些意思。

  “无咎,你竟躲到此处来了,这些玩乐你若真嫌无趣,我陪你回去喝酒便是。”一中年男子气喘吁吁地跑到亭子边,招呼着锦袍男子从小亭顶上下来。

  “邦彦兄,你说得没错,节确实能发现不少好玩的东西。”扬无咎从亭上一跃而下,勾了勾唇角。

  “扬无咎!你怎么一会儿一个主意!我方才劝你半天将你拖来玩一玩,你嫌吵闹躲到这来,我费力寻了你一个多时辰,同你回去,你又说觉得有趣了!你!”周邦彦有些气急败坏地跺了跺脚,气得要骂起来。

  “邦彦兄,我扬无咎一向知错能改,兄长之言,无咎现在想来颇为有理,所以兄长先回吧,无咎再好好逛一逛这灯市。”扬无咎利落地转身,扬长而去,留下周邦彦一人留在原地。

  “扬!无!咎!”周邦彦气得胡子都要翘起来,转念一想,无咎一贯这随心所欲的性子,也就罢了,一人离开了灯市。

  “官人,你实在是太厉害了!十道灯谜你猜出了九道,简直是文曲星!”揽月肩上背了一个包袱,包袱中装的正是李师师猜谜赢来的奖品,揽月兴奋地摇着李师师的胳膊,激动地夸赞。

  “你啊,这么抬举我,我倒真要惭愧了,我们快些回去吧,妈妈子时要到房间来寻我们的,可不能让她发现了。”李师师加快了脚步。

  “这位夫人,幸会。”

  扬无咎突然闪身到李师师和揽月面前,拦住了去路,他伸手作揖,朝李师师和揽月鞠了一躬。

  “这位郎君有什么事情吗?”

  “哦,我想请您的夫君同我说几句话。”话了,扬无咎在夜色中轻轻挑了挑眉。

  “官人,这”揽月转头问道。

  “无事,请郎君移步树下,夫人在此等候片刻。”李师师面上镇定,心中却十分疑虑,这突然出现的男子要与她说什么?

  黑夜本就浓厚,加上树叶遮挡灯光,树下扬无咎的容貌并不能看得真切,李师师朝树影下挪了挪,却恰被扬无咎挡住。

  “娘子是要躲起来?”扬无咎低下头,凑近李师师耳边轻轻问道。

  扬无咎的嗓音低沉缓慢,而这一句话在李师师耳朵里却像平地一声惊雷,嘭地炸了。

  “你说什么?”她迅速冷静下来,冷冷开口。

  “唔娘子这是在与我装糊涂呢,不过娘子愿意糊涂,本郎君可不愿陪着娘子糊涂,本郎君有一重要事务必须告知娘子,娘子想听吗?”扬无咎再次压低声音,逼近李师师。

  “你说。”

  “世间女子心中总认为男子不分粗细,行事也越发大胆了起来,扮上男装,确实是一个好计谋,不过”

  “不过什么!”

  “娘子发上的红色脂粉真是艳丽之极,耳垂上的小孔也十分可爱。”扬无咎低头凑近李师师,双眼在黑夜中闪着狡黠的光芒。

  “你到底想干什么?”李师师有些恼怒地开口质问。

  扬无咎摊开双手,显得颇有些无奈“我不过同娘子随意说说话,怎的惹到娘子这般,现在我该说的也说了,娘子走便是了。”

  “郎君再会。”李师师忍下失态之举,躬身作揖,随机转身离去。

  树下扬无咎懒散地坐下,倚着树干,眼睛却一直注视着李师师和揽月离开的方向,潘楼街?好地方。

  很有意思,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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