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慕闺迟哀毁骨立地站在许家坟前,只见面前山河之间,荡荡然沃野千里,然而许氏的坟墓,仅仅是个大坑而已。

  以谋逆治罪,自己的爷爷、父亲、兄长连碑都没有。

  闺迟长跪于此,眼中的恨与痛,说不上那个更重。

  从前的许贞宁,总以为许府大门,是天底下最可靠的大门,不管有什么灾难,不出一月必定被自己的爷爷、父亲、母亲所消除,后来嫁与晋王,诸事显贵,诸事大吉。

  然而这次的大灾难,许家没有一个躲得过,包括她许贞宁自己。

  命运的玩笑,茫茫荒野,再向深处,是何世界、有何天机,那时的自己怎么能够预知到?只是自己被人所骗,输得彻底,将疼爱自己的所有人的性命,都输掉了。

  “爷爷、父亲、哥哥,许氏满门,我一定会手刃仇人,为你们报仇!”三跪九拜之后,慕闺迟面向坟墓而立,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流下。

  晚风吹过,豁然间,一声衣袂破空的声音从慕闺迟身后传来,随之而来的还有一个淡漠清冷的声音:“你是谁?”

  慕闺迟僵在了原地,猛然回头,月光下,一个面具遮脸的男子映入了眼帘。这副面具,这个声音,她陌生又熟悉,幼年时候,这副面具,这个人,曾出现在自己左右,这个戴着面具,每逢夏至就来陪伴自己舞剑的男人,这个在许家出现过又消失了的男人。

  “你到底是谁?”那声音再次传来,除了冷漠,还带着一丝不悦。

  慕闺迟心下一顿,失声道:“程淮哥哥。”

  “你是……?”戴面具的男子声音犹疑,不敢确定地开口,眼前的女子一身黑衣,面庞被纱所遮,看不清脸。

  这女子缓缓将面纱拿下,露出一张清丽的面容,显得傲然不凡。

  面具男子吃惊不小,他沉声道:“慕九姑娘。”

  慕闺迟摇摇头,道:“不……”

  闺迟想不到这里竟然能够遇见故人,还是自己以为早就死去了的故人。

  这个男子,曾在幼时与她相识,自己的母亲姑母与他的母亲交好,但是那年母亲病故,接着姑母也去了,自己与这个男子的联系就这样断了。

  她十五岁的时候,原先相见的别苑也被拆了,夏至又过,故人依旧未来。她偷偷派人去江南查探,只记得是江南程家,然而下人回来禀告,江南程家早已在两年前成了一片废墟,那么大的程家,所有人都在大火里丧了命。

  包括她的这个幼时的青梅竹马。

  那时她哭得几乎失了声,高烧四天,卧床不起。

  再后来她长大了,爱上了晋王,一心扑在晋王身上,几乎将这个已经故去的故人在梦里都忘记了。

  烟霞过处,朗月星稀,慕闺迟惨然:“程淮哥哥,原来你还活着……这世上,除了我,还有谁能如此唤你……”

  “你是宁儿?”那男子一瞬间几乎要摘下面具,但是手在半空中迟疑片刻,终究放了下来,他心中的惊诧超过了这些日子的所有,想到自己昨日在御王府解救的慕小九,竟然自称是宁儿。

  这世上大概没有第二人能猜到,享誉江湖盛名的长音阁主程淮,就是当朝五皇子,贤王玄燮。

  玄燮七岁被火焰掌击中,性命难保,后来每年随他母亲贤贵妃乔装打扮,戴着面具,由关雎宫出发,通过皇宫北门,以江南程家的名号拜访一户人家,每年的夏至,两个被自己称为“姨母”的美貌女子都会给自己治病。那时的玄燮在贤贵妃授意下化名程淮,与那户人家的小女宁儿甚为交好,一起玩耍舞剑。

  他所不知的,是这户人家就是许家的别苑,其中的美貌女子,便是许贞宁与慕闺迟的母亲。

  玄燮十四岁,未至夏至,他的兵骑在战场上伤亡严重,他跌跌撞撞回到关雎宫,看见母亲的灵位的那一刻,差点就那样伤心猝死。

  永利二十三年六月,贤贵妃病故,去的匆忙甚至没有留下只言片语,从战场上归来的贤王玄燮也再未找到过那一户人家。

  即使是这么多年通过长音阁苦苦找寻,依旧找不到关于那户人家的只言片语。因为那一年,许贞宁与慕闺迟的母亲也相继死了,三个女人同赴幽冥,甚至来不及将自己的秘密交付给儿女。

  玄燮知道自己的母亲做事,所有的秘密自然滴水不漏,但也就这样,苦毒发作无人相救,也与宁儿再未相见。

  玄燮恍然,只记得那年冬日,天地间卷雪,蜂拥而入的宫女太监几乎把半人来高的门槛踏平,不愿意搬出关雎宫的自己被皇后劈脸打了一耳光,打得眼冒金花,那一刻,他想起的竟然是那个小小的宁儿姑娘。

  玄燮年龄越长,心中的冷意越浓,对命运对自己的嘲讽也越加憎恨,他寻不到那户人家,在夜夜苦毒发作后也慢慢忘记了宁儿。只当这个女孩子如同自己的从前一样,都是梦境罢了。

  如今,这个女人,竟然提起了宁儿。此时此刻,他并不知其中原委,只觉得难以置信,眼前的慕闺迟竟然就是自己的宁儿?

  玄燮本应该大喜过望,但是再观之慕闺迟,推断她的身世,这个女子,从相貌,眉眼,年龄,各方各面,都很难相信二者就是一人。

  更何况玄燮清楚记得,那时的自己与母亲贤贵妃秘密前往的地方,绝对不是慕府。

  玄燮提防心甚重,他虽然救了慕闺迟,但是不代表相信她。

  忽然间眼神变冷,凌厉的眼神惊得旁边的乌鸦“嘎”一声,快速地飞走。

  此事的玄燮,思考的是他外出治病的秘密往事,这个女子是如何知晓的。

  如果她冒充宁儿,那么宁儿现在岂不是凶多吉少?

  当下玄燮顿时感到冷彻骨髓,毫不犹豫一把扣住了闺迟的脖颈,冰冷的眼中显现出明显的杀意:“慕姑娘,你为何会知道宁儿的事情我不得而知,但我记忆里的宁儿与姑娘并不相同,你冒充她是为何故?或者你不想说,但只希望你没有为难于她,如果你伤害她,我断不会饶你。”

  说着手指用力,那扣住她的桎梏越来越紧,几乎就要了她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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