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夜悬心
不过也是，从前亲王倾轧之中，李显虽是算计他；可最后仍旧难逃他的迷宫和陷阱，先去与太后相互消耗，最终丢了卿卿性命，此时，他是真的黔驴技穷了吗？
还是他对自己有所保留，他身为堂堂冀王，苦心经营那么多年，当真束手策？再说了，李旦从表面上看起来，年纪比她还要长几岁。杜六叶也不好直接回答他，只反问道：“那你自已觉得呢？”
“我……？”李旦见她眼神闪烁，疑芒尽掩，知道她并不相信自己。只得又狠狠地灌下一杯酒，企图能浇灭满腹愁苦，其实他是真心对待杜六叶的，把她当成自己的朋友。不像他的兄长们以权势压人！当然了，若不是几位兄长，以身试毒，他也不可能明白其中的利害，如此以礼相敬。
可是，排除了这些因素，假如自己只是个普通，也会为杜六叶的美貌所动人，被她的才华折服。奈何他生在帝王之家，生存，选决……从来都身不由已。
从前他也满腹雄心壮志，一腔报负，常恨自己比几位兄长晚出生几岁，所以长兄才可以当上太子。他有什么了不起？才学品相貌？自己样样比他们出众。
可是，慢慢的，长兄李弘死了、李贤死了、现在连李显都死……虽然各有原因，甚至，他们罪有应得。却不是为了权利，锦绣的江山。
宫里一直流传着一个传说，李令月也总在自己耳边，跟他说，哥，我怕……他们都说，母亲害死了长姐。
但如今看来，李弘、贺兰敏之、李贤、李显……哪一个不是母亲最亲的人？不是儿子，就是侄儿，还有女儿。他们一个个的都倒下。就算自己是钢铁锻造的，也会有情绪，也会感觉恐惧。不过，他不能与外人说道罢了。
杜六叶看着他摆弄得酒杯，高一句低一句的说着，神情里尽是莫明的倦怠和茫然，还有几分难以细说的惊恐……
“难道你就真不想成为秦皇汉武，那样流芳百世的英雄吗？”杜六叶怕自己醉了，回去又头痛难耐。已经将手中的酒，全换成香醇的茗茶。她手棒着玉盏，眼神清澈地盯着李旦的眼睛，静静地等待着他的答案。
其实杜六叶跟武曌的关系很近，她是李令月的心腹，这一点，李旦比谁都清楚。可他对杜六叶却毫无隐瞒，是因为他信任杜六叶，认定她不会将自己的一举一动，以及所有想法，都外传给第三人。也不可能陷他于不义的境地。
因此李旦的身心都非常地放松，他趴在桌子上，对着烛光，转动酒樽。声音虚无飘渺地说道：“身为七尺男儿，谁还不曾有过这样的抱负？更何况我生在帝王之家。不怕你笑话我，从前，我日日夜夜都在想。
可后来，我却深悟的体验到其中的残酷与惨烈，你也看到了，我的兄长们全都离我远去。而我呢？又能撑多久？
假如皇位与生命，让你来选，你又会如何择决？”
“当然是活着！”杜六叶目光暗淡了下去，声音也嘟嘟哝哝的，叫人听不太清楚。她可是从田梗上走来的姑娘，自出生起，就只有一目标，那便是——活下去！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
李旦看着她眼神飘忽，思绪仿佛也游迷天外，他知道杜六叶的身世，听李令月讲过。杜六叶不过是名弃儿罢了，自己这么问可能触碰到了她的伤心事。
可，到了这紧要的关头，他实在也顾不得许多了。
“你觉得，我还有机会活着吗？”李旦冷不丁的问出这句话，吓了杜六叶一跳。他今晚请自己来喝酒，只怕就是为了这个目的吧？难道他一直在为自己的性命担忧？
也对，如今他的处境，何其难堪？作为皇室太后娘娘的唯一的嫡子，父兄远去。但掌权多年的武曌，似乎并没有要立他为新皇的打算，将他晾在一边，反而是大张旗鼓的改天换地，打算一统江山！
现在她的想法，普天之下，谁又不知呢？偏偏武曌善治国、重视延揽人才，首创科举考试的“殿试”制度，而且知人善任。主政期间，政策稳当、兵略妥善、文化复兴、百姓富裕，故后世还有“贞观遗风”的美誉！
她是个能人啊！治理天下，实乃百姓之福。
忽然之间，忍不住的，杜六叶握住了李旦的手，浅柔道：“你怎么会那样想呢？你是她的儿子！只要你尽守本分，克已达礼，总有一日，这天下，还不是你的？”
“呵呵呵！”李旦笑着，眼泪却欲滚落出来，那种矛盾交织，纠结拉扯，以至于脸孔都扭曲的神情。格外令人悲从中来，却又苍茫无奈。
“他的儿子？血统原罪，帝王无亲，你可知道？你看看，李弘和李贤还有李显，哪一个又不是他的儿子？结果又怎么样呢？都是些什么下场？我呢？又能躲到何时？”
杜六叶抚住他的手背，本来，她一直觉得，已之痛，吾不能感同身受！政不同，道不合，不相为伍。
可，此情此景，她竟有些语凝。
没有一帆风顺的道路，也没有安泰豁达的人生。风霜雨雪，冷暖自知。
“你反对太后娘娘执掌天下吗？”杜六叶低下头，寻找着李旦的眼睛，因为那是一扇心灵的窗口。只有抵达他的灵魂深处，才能揣摩他的真实意图。
李旦抬头，对上杜六叶清亮的眸子，反问道：“我还有能力反对吗？”
见杜六叶不答，李旦也有些失语，他又提起酒壶，为自己满上了一杯。停顿半响，方自说自话般，“……从小到大，在我的心里，她都是无所不能的，基本上可以呼风唤雨。她和父皇，保护着我们几兄妹平安的长大，可后来……”
李旦忽地又说不下去，应该是想到了李弘几人的悲惨下场。只得狠狠地闷下一口苦酒，才继续道：“虽说女子登基称帝，亘古未有，不过他早年就帮父皇理政，我们也习惯了。我是很别扭，也很想不通，可是我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我只想知道，为了皇位，他会不会也除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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