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一章 被溺毙
古老的庭院，一棵粗壮的樱桃树，灰褐色的枝桠伸向天空。像是在苔癣旧檐的四合院中，拉开了一张巨大的蜘蛛网。抬头望去，那些如丝般的触角，延伸在四方形的天空上，每一个角落都不曾放过。
黄昏的时候下起了小雨，打在樱桃树枯黄的叶子上，踩上去如同陷在棉里，带着腐烂的泥尘与水气。
一个穿着黑色大氅，身形消瘦的人，独自己站在院中。可能是因为冷，他把自己从头到脚都裹得严严实实，连面容也看不清楚。
虽然他没有说话，可是那一声喟叹，还是清晰地激撞着雨滴，空气顿时被染上肃愁。那种凄苦又空洞洞地萧瑟，吸附着周围的不可触摸的温度，仿佛更胜墨色的黑雾，站成浑浊的隐形。
“主上——他真的会来吗？”站在不远处，同样一身黑袍的带刀侍卫，看着愈下愈急的雨水，忍不住忧心地问道。
“会来吧……？！”声音不太确定，有些嘶哑的羸弱。他从黑色的大氅中伸出白晰得几近透明的手掌，感受着秋意渐浓的肃杀。一滴一滴的雨水，像一针一针刺骨的冰锋般，令人不安。
“一枝春”是他们的秘密基地，彼年，他们分别还是英王和冀王的时候。有一回出门踏青，他们见了墙外几枝樱花，开得绚丽，如云如霞。得意笑春风！想着樱桃本是东风第一果，他们欣喜之下，就决定一起买下这个院子。并且毫兴大发，一笔而蹴写下了这个名字——一枝春！
而且，每年都会相约碰头，过来听听风，折枝春。互相诉诉苦，骂一下时政弊端，感慨命运不公……明明只是晚出生几年，却仅能沦为王候，对他三跪九叩，卑躬屈膝！
呵呵！如今他是君主了，谁知道造化这个东西，真是令人琢磨不透啊！别人只道君主，高处不胜寒！可他却不同，因为他并不曾站在高处，反而像是站在一户偏逢连夜雨的漏室；又像是站在冰封万里的大海上，似乎薄冰已经出现了乱七八糟的裂缝。可他偏偏还不敢动弹，他怕稍作挣扎，就一头栽倒，掉进万劫不复的深渊。除了被溺毙，他竟然没有任何退路。
他最得力的心腹一个一个地倒下了，跟着他们一起倒下的，是与他息息相关的利益与信念。他被禁锢在同心阁中，不见天日。
挣或许不能胜，但不挣，绝对是死路一条！
既然如此，还不如破釜沉舟。
一枝春，他应该会来的！兄弟情谊也好，对于局势的算计也好，只要诱惑足够大，那么，他就不会失约！
“吱——”门开了，伴随着冷风卷起的残叶，杂乱的脚步声正在渐渐接近。他还是来了……李显仰望着天空，眼看着最后一丝光明，也被黑暗吞噬。而他们不敢掌灯……
“怎么选在这么个凄风冷雨的时节来？我们往年不是春上才到这里聚聚吗？”呵气成霜，李旦穿着墨竹色的长袍，由宜修撑着伞，对着面前的黑影说道。李显的胆子，果然比他相像的要大许多，母后都三申五令，禁止他外出了。他还是有办法金蝉脱壳！可是那背影中的孤独与压抑的愤郁，又令他心悸。
“我们进去说话……”李显没有回头，而是带着他，大步往前。
室内不比外面的萧条冷肃，反而是黄灯微润，温暖如洋。只是四角的窗户，都用厚厚的帘子给遮盖起来。从面外看，古院就如同荒芜的坟墓，青苔厚癣，灰砖枯木，寂寂无声，唯有雨仃戚戚。
早有近身的侍卫，帮着李显脱下大氅，李显四平八稳地坐了下来，亲自倒了杯茶……
“参加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李旦目测此处较为隐蔽，应该十分安全。毕竟他已是帝王，该行的礼节都不可以荒废。
见状李显把刚沏好的茶，推到了李旦面前，并且苦笑着，作了个“请”的手势。
“起来吧——”声音里尽是苦涩与冷凝。此时的李旦心里是不是在以屑笑？就像当年与他一起骂李弘那样？在心里骂自己？李显也为自己斟了杯茶，寂苦地啜了一口。
室内一时陷入沉静，二人面对面地坐着，尽不知应该说些什么……只听窗外雨疾，不依不饶地敲打着青瓦，树枝呜咽。
“你肯定明白我的处境！”还是李显率先开口，他单手转动着杯子，目光游离，“当初我是真的不愿意当上这个皇帝。你比谁都清楚，我胸无大志，只求平平安安渡此一生。”
李旦久久也不愿意开口，他觉得事到如今，李显再说这样的话，又有什么意思呢？天下？江山？美人？哪一个男人不想拥有，他做梦都想获取这一切，这也不可耻，可耻的是，一边不择手段的窃取；一边仍要掩饰否认。
可他心中有数，李显冒着违抗懿旨，忤逆母命的危险，在寒风苦雨中也要见他。绝对不止喝茶那么简单，所以，该说明白的话，还是需要扔出口的，“那……为何在得知，我与凌歌崖血案可能有关联的情况下，你那么迫不急待地进宫？把这件事情，毫不负责任的告诉了父皇？以至于父皇急怒攻心？一命呜呼？”
“你应该懂啊！我是那种人吗？我从小与父皇感情要好，怎么可能气死他？是孙敏啊，他说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成败在此一举。是他逼我这么做的……”
李显说到这话时，不止额头，就连手臂上都激动得青筋四起。他似乎在后悔，在茅盾中怒吼。
可李旦依然十分平静，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么多事情过去，孙敏虽然暂时已经退出了洛阳的舞台；可只要李显能够东山再起，孙敏就有可能重新获得启用。所以现在替他背一黑锅算什么呢？而他堂堂冀王，真的会傻到那种地步，去相信这些鬼话吗？
只是这样，他的心依然还有些动摇，他们是亲兄弟，血脉相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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