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败则允入

  顾师兄到离王府来找我时,我正窝悠然院翻阅从书香阁抱来的书卷,无一例外,全是医书。

  书香阁还是曾经贤德王府的那个书香阁,只是里面的书卷……

  虽有些书卷的名字看着熟悉,比如医圣夺魂所撰写的《蛊语》,但却是抄录本。

  “染儿。”

  顾师兄唤我的声音的确出人意料,竟无人通报。

  他依旧一身素朴的白衣,走过来时,衣袖飞扬,有仙人之姿。

  我放下手中的书卷,暗笑着,这定不是从正门走进来的。还未来得及寻思他为何要偷摸进来,便听到他埋怨了一声。

  “离王是受何刺激了,近些日子派了个戴面具的侍卫日日守在府门前,凡是进这离王府求见之人,若是习武,皆需与之比武,败则允入。”

  竟有此等荒唐之事?

  我摇了摇头,近些天一直沉迷于医书,希望从中解得蛊虫假死而又突醒之疑惑,夜无痕都做了什么,我确实没有过多关注,而平儿那丫头尚在与我怄气之中,伊湄又是个内敛少言的性子,自然是听到了什么也不会多嘴,除非我先提及,如此一来,我真好似与世隔离了般,虽是住在这离王府里,却也事事不知。

  “所以顾师兄便偷偷摸摸地进了离王府?”

  顾师兄坐了下来,看了眼我手中的书卷。

  “昨日,我故意让了那侍卫两招,他却不如我所愿,出招更是狠厉,当真是找你有事,不然也不会做这种偷摸之事。”

  他一脸惋惜,“英名毁于一世。”说完,伸出手,一纸书信被递到了我面前。

  “师父挂念你了。”

  爹爹……

  我将那封家书收入袖中,到底是对我有着养育之恩的人,我已经猜到了他要说的话。这些年我的恨,在他面前从不曾刻意隐藏过,他总是叹气,苦口婆心,劝我放下。

  “染儿。”

  我微微牵了牵嘴角,轻叹了一声,“我不辞而别,爹爹想必是生气了。”

  “你呀……”

  他的眼角微扬,笑得肆意,更是宠溺。

  “知道师父会生气,还不是偷偷溜了出来?”

  忽而正色,“离王总归是要与天和公主成亲的,你打算如何?”

  我未料到他会忽然又提及此事,愣了一下,不过很快便又释然。

  “还能如何?总不能抢亲亦不能杀了那个天和公主吧。”

  该来的总会来的,既然躲不掉也无法改变,又何必这么自己,非逼着自己想出个不可能的两全其美的法子?不如顺其自然,死局,往往有峰回路转的契机,不过时候未到而已。

  顾师兄对于我的这般丝毫不在意的态度,倒没再说些什么,临走时的那句叮嘱,却暴露了他的不放心。

  “莫让自己受了委屈,师兄虽是一介布衣,也护得了染儿。”

  我苦笑着,他竟是想要带我走。

  我望向他离去的方向,这些年与他的点点滴滴那般清晰地浮现了出来,他待我的好,我不知该如何回报。

  爹爹的字,一如多年前那般逎劲有力,气势磅礴。

  他说,你是东宫一族仅存的血脉,当年众人拼死护你,不是为了让你八年后再回来送死。

  他说,吴铭王朝自百年前建立起便有护国神兽守护着,天命不可违。

  他说,东宫一族的使命是庇佑天下百姓,莫为一己之私,害了他人性命。

  我闭上眼睛,扬手,让那封信在烛火上方燃为了灰烬,风吹过,灰飞烟灭。

  东宫一族仅存的血脉,为何要让我看尽残忍之后活下来,就因着体内流淌的血液,所有的人就必须为了我,弃生死于不顾吗?就因为他们体内流着东宫一氏的血液,他们就必须铭记东宫一族庇佑天下百姓的使命,可是他们就不属于这“天下百姓”吗?他们为何不庇佑自己?

  我恨,真得恨,每次一想到这些,心总是疼得难以承受。

  我的目光触及被我挂在墙上的夜无痕画的那张护国神兽,自百年前便守护吴铭王朝吗?

  畜生果然是畜生,活了百年也学不会慧眼识人,当今吴铭帝那般昏庸无道,这畜生竟还由着他胡来。

  我慢慢走了过去,在画前立定,手抚上那只身子缩成个团,却扬着头,半睁着眼,一脸没睡醒模样的长毛家伙,一时间觉得它出奇的讨厌,真想把它剥骨抽筋,碎尸万段。

  如果这幅画不是出自夜无痕之手,我定是要一把火烧了它。

  我回到桌案旁,继续埋首苦读。

  那么多关于蛊虫的书卷,里面有关寒蛊的内容,被我尽数看了去。

  寒蛊有寒母蛊和寒子蛊之分,寒母蛊与寒子蛊关系确实如他们的名字般是母子,但他们喂养的方式却不同。

  寒子蛊直接种入寄主体内即可,大多时候是用来害人。而寒母蛊虽也是种入人体内,但它的跻身之人确是它的主人,而它,不会伤及它的主人。

  唯一一点让人觉得恶寒的是,它的卵期需在心脉血中浸润,每十日一次,三月后,方可长成幼虫。而它的饲养人,或者说它未来的主人,一般不会用自己的心脉血亲自喂养,毕竟剜心之痛,不是人人忍受得了,更何况要每十日一次,还长达三个月。

  “小姐,夜深了,该歇息了。”

  这凉凉的语调,竟是平儿那小丫头,看来是不气了。

  我还以为我若不与她道歉,她便会一直与我怄气下去呢。

  “我还想着你要再不理我,明早我便去给你负荆请罪呢。”

  平儿恶狠狠地剜了我一眼,拿起我手中的书卷丢在了桌案上,一脸的愤懑。

  “你掰着手指头数数,这些年,你我起了争执后,有几次是你先来与我说话,又有多少次是我迁就你。”

  她坐了下来,瞥了我一眼后,便别过头去不再看我,再出口的话,有些赌气的意味。

  “你就只会说些俏皮话。”

  我与她之间,主仆都没个正经样子,如此一来,大大小小的矛盾还真是有不少。

  “你说呀,可有一次是你先低的头?”

  之前确实是我放不下身段,尤其是刚到影剑宫的那几年,所以每次都是她先来讨好我,我再向她道歉。

  这次却不一样,我虽是因着对她起了疑心,才说了如此的话,难道这就不是为她好了?

  “我是为你好,忠言逆耳,总比你丢了性命强。”

  “小姐当真只是怕我丢了性命?还是,怕为夜堡主招来祸端?”

  平儿的心思竟如此缜密,这哪里是一个只知服侍人的小丫头该想到的。

  我不想再做这种试探的把戏,真累,而且越想越令人心寒。

  我将烛火的灯芯用挑针挑了挑,烛火窜的老高,一时间燃得更旺了。

  “平儿,你看这烛火,灯芯正,燃得才旺。”

  我再次将挑针伸到火焰中,将灯芯慢慢压弯,橘黄色的火焰也渐渐变弱,当我将灯芯完全没入蜡油中时,整个屋子也陷入了一片黑暗。

  等慢慢适应了月光,我才又看向她,虽然我只能看到她模糊的轮廓。

  “去吧,好好想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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