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怕我说出来吗,少主

  随之向我袭来的还有我刚刚褪下的白狐裘,不偏不倚正好盖在我的身上,连着我的脑袋一起被盖到了下面。

  “不知夜堡主夜探小女子的闺房,有何指教?”

  一只手将盖在我头上的白狐裘掀开,让我的脑袋露了出来,白狐裘依旧遮在我的颈下,一部分落进浴桶中,浸湿了水,倒是遮住了我未着丝缕的身躯。

  夜无痕,也算是正人君子了。

  “你怎么知道是我?”

  他没在我面前,我看不到他,听到茶水流入杯中的声响,我想他应是坐到了屏风外的茶桌旁。

  “茶有毒,夜堡主,慎饮。”

  茶杯又重新被放回了桌子上,我的穴道亦被解开,屏风外传来夜无痕磨牙的声音。

  “小爷我今天要是在影剑宫出了事儿,明儿影剑宫就得从这武林中消失,你这小丫头知不知道?”

  我从屏风中走出来时,这厮正双手环胸坐在椅子上,盯着茶杯的眼神很是不善,见我出来,上下打量了一番,微扬起下巴,傲娇的哼了一声,“本就姿色平淡,还不知施用些胭脂。”

  当时的我实是不悦,尚且不论在我沐浴之时,突然闯入非君子所为。我尚未出阁,即便在平时他这般唐突地闯进我的闺房,也是无礼。现在倒好,我未言他的不是,他倒还对我的容貌开始品头论足。

  我走过去,落座在桌子的另一侧,拿起茶壶为自己斟茶。

  “夜堡主死在影剑宫,影剑宫的确难辞其咎,为武林讨伐也算名正言顺。但夜堡主若死在了小女子的房里,不知江湖中会是怎样一番说辞。”

  我举杯品了一口香茗,上等的君山银针,入口滋味甘醇,果真是好茶!对面的夜无痕阴森森地瞅着我,显然明白了刚刚是我骗了他。

  如此好茶,我刚刚讨来,怎么可能先便宜了他人?

  无视掉他的目光,我淡淡地开口,“三更天了,是否容小女子休息?”

  “你这自称可不好,一个‘小女子’昨儿就差点将小爷我害死,老实点,说吧,昨天对我做了什么?“

  原来是想知道昨天他体内的寒蛊为何会突然苏醒。

  寒蛊的习性我还是多少了解一些的,幼虫期长时间处于沉眠状态,一年或许更久才会苏醒一次,随着蛊虫慢慢长大,沉眠的时间会逐渐缩短,先是半年苏醒一次,然后三个月,甚至一个月,再然后会越来越频繁。寒蛊的每次苏醒,对那具身躯都将是一次中创。身中寒蛊之人一般活不过十年。

  解脱了也好,蛊虫苏醒时,那般非人的折磨,何人忍受得了。

  ”说。“

  夜无痕的声音徒然变冷,我看向他,他体内的寒蛊我能感觉到,那已是一只成虫,早已不需沉眠,但此时,那只臭虫子却睡得香甜,或者说是被迫沉睡,像是死了一般。

  这不是蛊眠丹所能达到的效果。

  而且,我觉得,这次我绝对唤不醒它。

  我浅笑,继续品着我手中的香茗。

  我若如实相告,他八成会杀了我,以绝后患。

  ”你可有发现我做了什么?我若能控制寒蛊,何必多此一举喂你蛊眠丹?“

  他盯着我的眼睛,似乎在找寻我说谎的破绽,半晌才移开目光。

  ”你怎么知道那是寒蛊?“

  我低下头,看向杯中橙黄的茶汤,茶汤晃动,我似乎看到了母亲慈爱的眼眸。

  ”我的亲人,死于寒蛊。“

  那个在战场上一身红衣,陪父王出生入死的巾帼英雄,早已化为一缕幽魂。

  吴铭王朝!母亲与父王几翻征战只为守护它,可皇室之人却要了他们的命。

  他日,我定会重返吴铭大陆!

  ”小丫头,你说得一个字儿我都不信。“夜无痕的声音将我从回忆中带回,”不过,在我没查清之前,我决定留着你。“

  查吧,可劲儿的查吧,连我的父王和母亲都不知我能与虫子交流,难不成,你还能查出什么来?

  ”现在,我要跟你算另一笔帐。“

  ”什么帐?“

  夜无痕没有回答我,却迅速向我袭来,我慌忙闪开,他的身影极快,掠过我从窗户飞出,我的衣衫尽数落地之际,他的声音幽幽传来,”你将我丢进巧玲湖的账。“

  想到这些,我的脸有些发烫,抬头看向不怀好意得笑着的夜无痕,他显然也想起了这些。

  既然知道我将他丢进巧玲湖是为他好,后来却还捉弄我。这厮,真是让人恨的牙痒痒。

  我看着他,眼睛一眨不眨,如果我可以看到自己,那么我想此时我的双眸定是泛着幽幽暗光的那种。

  ”染染,别这么看我,太吓人了。小爷我的为人你不清楚吗?绝对没有偷看你的身子。“

  ”可你脱了我的衣服。“

  我眯着眼睛看他,这厮竟然脸红了,讪讪一笑,”那不是顺手的嘛。“

  清风拂过,树叶簌簌作响,我推了夜无痕一把,低声道:”快走。“

  夜无痕隐进林子深处,这儿是影剑宫的地盘,他的身份,实在不适合出现在这儿,被人看到,他与我都会有麻烦。

  我依旧在湖边站着,那个人没走,却也未现身。

  算了,是福不是祸,是祸也躲不过。

  夕阳西下,该回去了。

  影剑宫四面临山傍水,影剑派就是在山水的灵韵中诞生并逐渐壮大的,它远离世俗却也摒弃着世俗,一如剑宫之人。

  剑者,心远仕。

  影剑馆中他们一身素衣,剑起剑落,回旋出剑。无人监督,他们却是心无旁骛。他们的剑术经过这么多年已不是我能偷学来的,两年前,当爹爹宣布了我少主的位子后,影剑馆不再是我的禁地。

  影剑宫少主可是有监督派中弟子修习剑术的众人,我忍不住想笑,很嘲讽不是吗?

  一生都不可执剑之人,有何资格?

  我的目光随他们的身形移动,为首的是顾恒,他是影剑派的二弟子。那么,大师兄不在。

  刚才,是大师兄?

  “云扬,找到染儿了吗?”

  爹爹的声音从远处传来,闻之而动的也就仅我一人。找我?果然是他!那么他看到无痕了?

  吴铭云扬的眼神,说不出是不屑还是淡漠,直直朝我看过来,我避无可避。

  吴铭云扬,影剑派大师兄亦是吴铭王朝的皇子,排行第几,我不清楚,被吴铭帝送到这里,意思很明显,那个位子,他没有争夺的资格。

  “爹。”我从影剑馆走出,吴铭师兄不再看我,向古心亭走去,从他的背影,我读不出任何情绪。

  无剑却有剑的寒气逼近,爹爹的剑指,直指我的心脏。我迅速旋身,后退两步。

  其实想要一剑毙命的招数在我看来,并不可怕。右手擒拿,我可以轻易点在爹爹腕处,那是练剑之人的死穴,若有剑,必落地。

  如果我这时出招,对方必败吧。

  这个想法来得很突然,我看到爹爹的眼中有失望的神色。知女者莫若父,这个”父“指”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父“我知道他一定猜到了。

  “染儿,不要胡闹,反噬到你身上时,功力不会减半分。”

  而对方却毫发无伤,是吧。

  我垂下头,不想再去看他。我是爹爹的好女儿,自然乖巧听话,“知道了,爹爹。”

  爹爹收手,负在背后。“明天去看看你娘亲,可以让云扬和恒儿陪你下山。”

  他口中的娘亲是他的夫人,这些年我把他尊为父,自然也视他的夫人为娘亲。

  还在王府时,她是我母亲身边的侍女,但她们亲如姐妹,我那时叫她沈姑姑。

  现在,她在庵中,与孤灯相伴。

  “染儿。”身后,白衣涌动。

  “顾师兄。”

  顾恒师兄对我一向很好,在我不开心时,他会逗我笑;在我烦心时,听我倾诉;他会将师兄弟们的趣事和我分享,他会偷偷烤了红薯拿给我吃,他会在下山时买礼物回来送给我。

  不像吴铭云扬,每天都是一张毫无表情的面孔,独自在古心亭练剑喝酒。

  其实我还是挺理解吴铭云扬的,哪个皇子不想成为君王?而他却只能与一帮江湖人练剑比武。

  “走,跟我去膳房。”隔着衣袖,顾师兄抓起我的手腕。

  “又有好吃的吗?”

  顾师兄喜欢清晨去山上练剑,那有好多果树,各色的小野果现在应该熟了,看来我又有口福了。

  膳房空无一人,灶台旁竹编筐中覆满了绿色的菜叶。

  “去看看。”

  “师兄,你要我吃菜叶吗?”我知道,一定不是,应该在下边。伸手向下面翻去,果然摸到了圆圆的果子。

  “你是要把自己当小白兔吗?”

  和顾师兄在一起,我是轻松的,我们之间的对话永远那么有趣。

  洗好的小野果,黄色的果皮没有丁点水滴,只是包裹的白布有些潮湿。

  “师兄,明天我去看娘亲,你陪我去吧。”

  我的要求,他总是以点头回答。

  小野果清爽酸甜的果肉,诱惑着我,一个接一个的不断送到口中。我举起一个,递到顾师兄嘴边。

  “我吃过了。”他的手挡下递过的小野果,他掌心的温度通过我的手指传到我的体内,迅速蔓延。

  “顾恒,宫主找你。”

  来人是左翼荣贤,爹爹特许指点影剑派弟子的唯一一人。他是爹爹最小的师弟,我的师叔。只是……

  “少主。”他对我行礼。

  他虽有权掌管理影剑派,但他如今不属于影剑派,我们的关系仅仅只有少主与左翼这一层。我根本不能尊称他一声师叔。

  我拿着两个小野果藏在袖中,漫步园中,却不知不觉走到了古心亭。吴铭云扬的剑法很诡异,不是常规的刺。

  爹爹曾说过剑的招数是刺,刀的招数是砍,剑不是刀,所以不能混用了刀的招数。

  他的招数也会刺,那是直指敌人心脏与喉咙的狠绝,但是还有剑尖划破喉咙,让人慢慢感受死亡的残忍。这样一个人,我只感觉有股凉气自地面慢慢将我包围。

  他看到我了,收起剑坐在台阶上,拿起他的酒,但并不说一言,似乎我是透明人。

  我本可以转身离去。

  他并不喜欢我,甚至对我有些许的厌烦。可是,他既然去找我,无疑是在后山林,那么,夜无痕的存在,他也一定知晓。我不想让任何人知道我与暗夜堡的人有瓜葛,现在反对我的势力不小,刀光剑影中,利用外部势力稳固宫主之位,所有人都会这么想吧。

  勾结外邦是不小的罪名,我不想让爹爹难堪。

  “吴铭师兄。”我只是坐在他身旁,却不知要怎样开口询问。

  要直接问你看到了什么吗?简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他的手指触及我的掌心,很凉,小野果转瞬到了他的手中。“拿来给我吗?”

  拿来给他吗?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要拿出来给谁,又为什么走到了这儿。

  “怕我说出来吗?少主。”吴铭云扬依旧自顾自地喝着他的酒,没有任何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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