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叶染,夜无痕

  现在的我叫叶染,十六岁,影剑宫的二小姐。

  影剑派之人居于影剑宫,纵横江湖百年,剑法变化不仅诡异而且极快,对方根本无从捕捉,只能看到剑影闪过,如此,江湖称“影剑”。

  其实,影剑派并不等同于影剑宫,如今它只是影剑宫不断壮大且继续屹立于江湖的后备力量,但不可否认,如今影剑宫的势力确实是基于影剑派发展起来的,剑宫中人大多曾为影剑派弟子。

  影剑派有弟子千万,但他们的师父只有一人,那便是影剑宫的宫主,更准确的说是,他们只认影剑宫宫主为师,不论他们的武功剑法师承于谁。影剑宫中有四大长老以及只听命于宫主的左翼右翼,他们在宫中地位虽高,掌管几千名门徒,却无权插手影剑派,除非特许,比如左翼荣贤。

  身为宫主,爹爹的话有着极重的分量,重到无论多少人反对,他的任命依旧会被执行。

  比如,十四岁那年,爹爹宣布我是影剑宫的少主。

  影剑宫的少主只会有一个,将会是下一任宫主。

  四大长老的反对,甚至影剑宫的大小姐以退出影剑宫相逼都没有动摇爹爹的决心。所有的弟子中,宫主之位,我是最没有这个资格的,这一点所有人都清楚,我自己更是心知肚明。

  从不曾执剑之人,如何掌管并发扬一个以绝妙精湛的剑术屹立于武林的影剑宫?剑握手中,手腕翻转,运气,侧身出剑,剑起剑落之际,感受冷冷扑面而来的剑气……

  师兄弟们手中的剑,是我无望的期许,从十岁那年跪在祠堂面对剑祖起誓起,我便知,我再也不能。

  剑祖,影剑派的鼻祖,建造影剑宫,亦创立影剑派。祠堂中,除剑祖,再无第二人的牌位。听长老们说他的剑术造诣极高,剑法可谓出神入化,这个神一般的人物,他的跻身之地何人敢插足?

  “染儿,对着剑祖起誓,今生绝不执剑。”爹爹的话冷冷的在耳畔响起。一切都没有任何前兆,话语似一根带着倒刺的鞭子,狠狠抽来,让我无处躲藏,身心俱痛。

  那一年,虽然我只有十岁,但也知道不能执剑,意味着什么。

  “爹……”我跪在地上,抬起头,祈求。

  我从未犯错,为何要这般对我?

  “起誓!”

  爹爹面对剑祖而立,留给我一个冷冷的背影,留下一声冷冷的命令,那一刻,他不是呵护我成长的爹爹,只是高高在上的影剑宫宫主。

  其实,我是有资格违抗他的命令的,他根本不是我的生父,我的父王,是他的主子。论身份,他该称呼我为少主,对的,他的少主,影剑宫宫主的少主,不是影剑宫的少主。

  只是,一切在贤德王府横尸遍地,连满地白雪都被染红的夜里结束了,此后我不再是贤德王府不谙世事的小郡主,不再是影剑宫宫主叶清的少主,连我真正的姓氏“东宫”也不得不舍弃。

  曾经的东宫叶染,如今的叶染。

  叶清让我叫他爹爹,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这几年我是真得敬他如父,但他却一直尊我如主,唯一没有满足我的便是教我影剑的剑术。

  偷偷向师兄弟们讨教,不料被他抓了个正着,当时他很生气,第一次跟我摆了宫主的架子,罚跪了一夜,连晚饭都没给吃,再后来就有了被逼起誓的事。

  “我,叶染,今生绝不执剑。”

  “没有我的允许,不得靠近影剑馆。”爹爹说道,声音不大,却那样无情。

  影剑馆是师兄弟们练剑之地,同为影剑派的弟子,我却没了进影剑馆的资格。

  爹爹转身,从我身边走过,然后我听到了身后人流涌动的声响。我知道,我起誓时长老和我的同门师兄弟就站在祠堂外看着我被逼到绝境,可是,却没有一个人站出来为我求情。

  当时,真的觉得很委屈,眼泪不受控制的顺着我的脸颊滑落,至今想起来我仍能感受到,它滑落时,脸颊被灼伤的疼痛感。

  其实不能练剑,也未必不是件好事,至少,他们苦练剑法时,我可以穿越在树林中,放松自己,好好感受这一片宁静与和谐。

  轻轻的踩着落叶,慢慢地走着,聆听着四周的鸟鸣与虫叫,以及风吹过时,树叶沙沙的声响。我喜欢这种感觉。我总是对自己这样说,似乎说多了就真的能骗过自己。

  有人!我虽不能练剑,但武功修为却不低。这是我从夜无痕口中得知的。

  “染儿,你的修为在我之上。”这是他的原话。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说,或许是他也惊叹我一直以来引以为豪的轻功。

  练久了,感知能力竟然灵敏的超出了我自己的想象,遗憾的是我从不会出招攻击。我真的不明白,就算不想让我练剑,为什么还要封了我的穴道,只要出招攻击,便会反噬。

  爹爹,你到底怎么想的?

  近了,越来越近,然后忽然没了戒备心,是血鸣的气息。

  血鸣,饮血而鸣,那是一把匕首,夜无痕的一把匕首,从不离身。那么,他应该到了。我淡然地转身,没有一丝惊恐,虽然血鸣的利刃近在咫尺。侧身,血鸣贴着我的衣衫,从我的右肩擦过。

  “为什么每次都偷袭右肩?”我曾经这么问过他。

  夜无痕的回答,我至今记忆犹新。

  “心在左侧,你若不躲,误伤了怎么办。”

  是啊,心脏在左侧,他永远不会向着我的心脏射出他的匕首。

  他的匕首只饮过他自己的血,他说“我想听听,血鸣的声音。”

  夜无痕总是一身青衣,与我的一身浅绿,低调鸣唱着,似琴瑟。他手中拿着一根翠绿色的玉箫,之前我从未见过。

  “染染。”

  他的声音是我听过的这世间最好听的,但他的容貌确是败笔,虽不是多丑,但真的是太普通了。

  “夜堡主,今日好雅致。”

  夜无痕,暗夜堡堡主,据说,上一任暗夜堡堡主失踪后,那个位置一直空着。值得一提的是那是百年之前,吴铭王朝刚刚创立时的事儿,然后这百年,暗夜堡没有堡主,却依旧生存了下来,直到夜无痕的出现。

  上一任堡主可是被世人称赞有仙人之姿呢,夜无痕绝对也听到过,不知道会不会心里不舒服呢。

  “染染,你这么认真地盯着我,是不是爱上我了?”

  公子暖如玉,却总是冒点邪气。那张极其普通的脸在我的面前放大,不可否认,那双眼睛很漂亮,深邃似漩涡,令人沉迷。

  我点点头,“是啊,爱上了,爱上你的眼睛了,挖下来送给我吧。”

  “染染,这不好,太血腥了,连着我这个人一块儿要了吧,还能帮你干苦力呢,光要眼睛也没用啊。”

  我不再理他,向前走去,这个人,无赖得很。他在我身后跟着,亦步亦趋。

  暗夜堡那个充斥着打打杀杀思想的地方,夜无痕会不会有一天也变得冷血无情。我从未见过他杀人,不知最终他会不会变成嗜血的恶魔,我只知道,那不是我愿意见到的,我喜欢现在的夜无痕,没有高高在上的堡主的架子,每天一身青衣很素雅的感觉,却对我耍着无赖。

  我顿住脚步转身面对他,这厮竟然假装收不住脚步,撞上来抱住了我,还一副笑嘻嘻的模样,笑得谄媚。

  这厮,真是让人又好气又好笑。

  “哪儿弄来的玉箫?”

  “这根玉箫陪了我十六年了,是我四岁生辰时,我的娘亲特意找人为我打造的。”他轻轻抚着箫,声音有些许惆怅,“曾经我是箫,玉箫。”

  “无痕,我不懂。”他像是一曲高山流水,只是我还不是钟子期。

  “还记得那句‘暗夜血鸣,嗜血无痕’吗?”

  那句话是我偷听来的。

  十四岁,巧玲湖畔,爹爹的宣告还压在胸口,如磐石,让我喘不过气,一片的反对声中,我真的不知道我要怎么坚持。漫步湖畔,面对巧玲湖平静的湖面,心蓦然舒畅了许多。

  不远处一个修长的身影,一身青衣。他就是夜无痕,身旁的道士在向他诉说着什么。

  那时,我的好奇心盖过了一切,足尖轻点,鞋子掠过落叶,悄无声息的隐于树后。

  “暗夜血鸣,嗜血无痕。“老道摇了摇头,”你的命格既然是天下,便应以慈悲之心怜悯众生,莫被迷惑了心,大开杀戒。”

  我只偷听到了这些,道士说完便转身离去。夜无痕面朝湖面,一动不动,好似冰雕。

  “影剑宫的少主,轻工不错。”他的消息倒是灵通,爹爹可是刚刚将这个消息公告武林呢,被吓了一跳的同时我还暗暗感叹了会儿。

  “我还以为自己没被发现呢。”偷听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

  夜无痕走来,忽略他那普通的容貌,他的微笑像是一幅山水画,清秀却又带着让人沉迷的诱惑。他只是慢慢地向我靠近,可是我却感到了浓烈的杀气。

  “你要杀我吗?”

  “暗夜血鸣,嗜血无痕。”他的重复,是让我死得明白点吗?暗夜堡曾一夜之间灭掉汾庄……我的防御在这个暗夜堡主面前会不会显得苍白无力?除了爹爹之外,这些年,我从未接触过别人的进攻。一来爹爹把我保护的很好,二来爹爹说过要学会隐藏,不准我跟别人交手。

  “夜无痕,我叫夜无痕。”他笑着,却只让人觉得悲凉,那股浓浓的杀气也被悲凉冲散。

  那是我第一次见他时的情景,他当然没有杀我,不然现在我也不会好好地站在这了。我低下头,再次将目光移到他手中的玉箫上片刻。

  玉箫在他手中,却好像刹那间被放在了我的心上。他注视着我,在我的眼中探寻着,一如我对他的如夜般深邃双眸的探索。玉箫转到我的手中,我发觉时,便已经在了。

  “以前,我叫玉箫。”

  玉箫,夜玉箫?我抬头看看他,有低头看看手中的箫,他第一次送的东西,我却不知道该不该接受。玉箫太脆弱,我怕碎在我的手中。他的目光,我知道没有离开,我低着头,看着那只玉箫。我在等,或许他不会告诉我什么。

  “那是我第一次以夜无痕自居,之后便只有夜无痕。血鸣独一无二,佩血鸣者,暗夜堡主,历任如此。血鸣本身的力量很强大,至今我依旧无法控制,反噬,很痛苦。”

  他牵着我的手慢慢向前走着,他的掌心凉凉的。我的另一只手,拿着那根玉箫。不知不觉中我们穿过了丛林,眼前是初遇时的巧玲湖。半晌,他才又问了一句。

  “老道的话你明白什么意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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