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章 踯躅

  不知过了多久,上方的床帏被缓缓打开,方未艾踩着木梯下来,然后走**台。</p>

  拧开水龙头,淅淅沥沥的水流一片沁凉,落于掌心,然后再执拗地从指缝里溜走,却是一刻也不肯停留。</p>

  方未艾看了看镜子,里面的那个人眼睛一片红肿。</p>

  那张面孔是好看的,充满了青春的气息,不像那些靠着玻尿酸装嫩、或者用胶原蛋白吊着的***。</p>

  她很年轻,年轻既是资本,也是希望。</p>

  也代表着没经历过太多坎坷。</p>

  看着镜子里的那张脸,方未艾的目光变得有些悠远。</p>

  大概是从十二岁的时候开始的,那时候她才刚从小学升上中学,刚有了新的同学,书很崭新,带着墨香味,老师很和蔼,同学很可爱。</p>

  她以为会像小学时候那样,要和同学们友好相处,要和他们成为小伙伴。</p>

  可是有一天她发现,周围的小伙伴痛苦地捂住了脑袋,而自己竟然可以「看到」他们脑袋里的想法。</p>

  这些想法古怪又奇妙,是孩子的童稚,是幼年的天真。</p>

  她还发现其中有个可爱的小男生,在潜意识里很喜欢她,是想要亲亲的那种喜欢。</p>

  这种奇妙的感觉让她非常惊奇。</p>

  但来不及再看更多,因为她发现同学们都晕倒了。</p>

  等到一切处理完的时候,她被单独带到了一个满是白大褂医生的实验室。医生告诉她,她自主觉醒了,还拥有了一种很厉害的力量。</p>

  她想着,应该是「源能力」吧?</p>

  可为什么她会知道这个词呢?</p>

  噢,是因为她从小到大,真的听说过很多遍了。</p>

  家里的长辈们告诉他们这些孩子,要努力觉醒,掌握厉害的能力,将来可以继承更多的家业。</p>

  在一起玩的孩子也互相攀比,说以后要成为什么样子的源武者,要有什么能力,要谁比谁更厉害。</p>

  父母很忙,不经常与她团聚。</p>

  但她每次见到父母,他们总是会问自己有没有什么特殊感觉、觉醒了没有......这种类似的话。</p>

  她一边说没有,一边会有些难过。</p>

  自己不是他们的女儿吗,为什么不问自己开心不开心,为什么不问自己又交到了几个朋友呢?</p>

  那一天她自主觉醒了,还是「心灵感应」这种四级源能力,她从来没在父母脸上见到过那样喜悦的表情。</p>

  父母那一天对她说了很多话,什么继承人啊,什么复兴有望啊,什么不弱于主家啊......可她记得最清楚的还是那一句——</p>

  「不要再回去上学了。」</p>

  她看着喜悦的父母,自己心里的高兴劲儿不知道为什么慢慢没有了。</p>

  甚至,还有点难过。</p>

  那么,自己是不是就再也见不到那个小男生了?</p>

  为什么自己终于做到了让别人高兴的事,自己却一点都不开心呢?</p>

  从这天起,她休学了,她要留在家里,接受长辈的教育。</p>

  教的是古代的历史,学的是家族的传承,她不能再和外面的孩子们一起玩耍,也不能再跑来跑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p>

  每天的太阳东升西落,每天的天空云卷云舒,无论外面阳光灿烂还是阴云密布,她只能从面前的小窗口望着这个世界。</p>

  是什么样的心情呢?</p>

  却有些想不太清楚了,只是有一次学累了看电视的时候,上面有个女歌手在舞台上纵情高歌,是那样的淋漓尽致,是那么的......</p>

  欢快自由。</p>

  那个歌手记不太清是谁了,歌的内容也忘记了,只是那种声嘶力竭的呼喊,让她在每次望向天空的时候,总能忍不住想起。</p>

  她很聪明,也很听话,终于学会了长辈们教她的东西。</p>

  可是当她高兴地走出屋子,想要再和孩子们一起玩耍时,孩子们都跑开了,每个人都在异样地看着她,就像在看一只异类。</p>

  长辈们说:你长大了,不能再玩了。</p>

  她想回去上学,想再看看那些可爱的同学们。</p>

  长辈们说:你和他们不一样,他们会害怕你,到了大学就好了。</p>

  可是大学还太遥远了,她才十二岁,还要六年呢。</p>

  从屋子里出来之后,每天的太阳还是东升西落,每天的云朵还是时聚时散,她明明已经出来了,可为什么感觉像是进了一间更大的屋子?</p>

  她渐渐开始变得沉默寡言,渐渐地没了笑容。</p>

  长辈们看在眼里,可是她还太小了,还没有办法承担家里的事务,于是他们问她:</p>

  你有没有想做的事情?</p>

  她想了想,认真说道:我想唱歌,我想当歌手。</p>

  后来她见到了很多声乐老师和大大小小的歌星,他们对她教导一段时间后发现,她其实对唱歌没有天赋,要付出很多时间去努力,才可能有所成就。</p>

  可是她没有太多时间。</p>

  后来一个导演来了,问她:你想不想当演员?</p>

  她想了想,点点头。</p>

  其实她对于唱歌或者拍戏都是无所谓的,并不是因为真的喜欢,而是可以离开这里。</p>

  可以像那道歌声传达出来的那样,欢快自由。</p>

  她对演戏也没有太好的天赋,但她的外形条件很好,而且做个演员其实要求并不需要很高。</p>

  导演告诉她:你要有一个人设,人设就是在屏幕里给别人的印象,把握好人设,别人就能记住你,才会喜欢你。</p>

  她拍摄了一个小的综艺节目,在那里面她扮演的是一个坚强照顾妹妹的姐姐,拍摄得比较成功,导演很高兴。</p>

  于是她就剪掉了长发,穿着中性的衣服,开始学着帅气地说话。</p>

  导演说:以后,这就是你的人设,这就是你要给大家看到的样子。</p>

  可这么一坚持,竟然六年就过去了。</p>

  方未艾摸了摸自己的短发,对着镜子笑了笑,真的是有几分帅气的,只是红肿的眼睛有些不合时宜。</p>

  但如果翻看小时候的照片,她其实也可以笑得很甜美。</p>

  原来不知不觉,她真的把自己也变成了人设。</p>

  双手捧着的水已经开始向外溢,方未艾低下头,屏住口鼻,开始洗脸。</p>

  水很凉,刺激得每个毛孔开始收缩,从鼻子里呼出的气甚至开始冒出小泡泡。</p>

  方未艾抬起头,眉毛和长睫毛上还挂着水珠,脸上的水迹开始沿着下巴滴落,落在盥洗池中,荡出一圈圈涟漪。</p>

  "六年了......"</p>

  她已经不再是曾经的那个从窗口向外张望的小女孩。</p>

  她成功地变成了一个家喻户晓的明星,她在沿着自己选择的路小心翼翼地行走,路很坎坷也很艰难,但她还是慢慢走过来了。</p>

  她没有像长辈们说的那样,成年了就接下家族的重担,没有像父母想的那样,努力握住世家大族的权柄。</p>

  她终于还是遵循自己的意愿,走上了一条谁都没想到的路。</p>

  无论多难,她都要走下去。</p>

  一旦回头,她便再也不可能像舞台上那位歌手一样,向着世界发出自己的声音。</p>

  对着镜子帅气地笑了笑,方未艾伸手去拿毛巾。</p>

  架子上是两条看起来一模一样的毛巾,一条是品红色,一条是玫红色,虽然只相差了微不足道的一个色度,但它们依然是两种颜色。</p>

  那次梁乐第一次给她拿的玫红色毛巾,其实是洗脸用的。</p>

  方未艾微怔,脸上渐渐浮现出一抹淡淡的笑意,拿起毛巾把脸盖住,世界的纷扰似乎被隔绝在这条毛巾之外。</p>

  从旁边寝室,传来男生们打游戏的声音,呼呼喝喝,听起来非常热闹。</p>

  对面的女寝楼,好像有个寝室在对歌,歌声好不好听倒不重要,那股子欢乐倒是真的。</p>

  再远处,应该是学校外面的步行街,吆喝声和喇叭声较劲似的,一声比一声热烈。</p>

  周日的晚上,忙碌一周的人们都会想办法让自己欢乐起来。</p>

  "真的很热闹啊......"</p>

  方未艾拿下毛巾,转头望向了宿舍。</p>

  空空荡荡,冷冷清清。</p>

  室友对她的疏离,她是能感觉到的,她是一个聪明的人,不可能连这点都感觉不出来。</p>

  可是她不明白这是为什么。</p>

  是影视剧里室友的欺凌和轻视吗?</p>

  应该不是的,她的三个室友从来没欺负过她,如果一定要形容的话,应该可以算作「相敬如宾」。</p>

  是他们不喜欢她吗?</p>

  应该也不是,这个年纪的男生都喜欢女孩子,尤其是秦汉卿那个二货,动不动就说喜欢自己。</p>

  方未艾的眼里闪过几分黯然。</p>

  就和她的人气雪崩一样,室友对她的疏离也是事实。</p>

  粉丝们劝她多和室友互动,可她到底要怎么互动?</p>

  这六年来一直都是孤孤单单地生活,她已经不知道要怎么才能与同龄人相处。</p>

  明明她对待粉丝也是这样的,可为什么自己的三个室友会疏离她?</p>

  难道真的要像那个恶心的符导演说的那样,主动制造暧昧,去欺骗观众和梁乐他们?</p>

  方未艾走到门口,回头认真打量这间宿舍的一切。</p>

  她在这里已经住了快一个月了,原本想象中的麻烦一次都没有出现过。这不仅是她第一次住进集体宿舍,还是第一次和男生们住在一起。</p>

  如果没有这个《Re:0》节目,大概会是很不错的体验吧?</p>

  只可惜,往后的事情大概已经很清楚了。</p>

  收视率降低,她的人气下降,即便有家里的力量影响着电视台,这一系列的节目应该也拍不了几集了。</p>

  网上的骂声会越来越多,再继续僵持下去,谁脸上都不会好看。</p>

  或许很快,她就可以从这间宿舍搬走了。</p>

  父亲的决策失败。</p>

  她的目标没有达成。</p>

  这次出道之作,给自己加了很多污点。</p>

  "再往后......"</p>

  方未艾眼里闪过一屡茫然。</p>

  深深地叹了口气,宿舍陷入了黑暗。</p>

  门外的小锁被锁上了,那道身影在门口久久驻足,终究还是随着一声叹息,飘然离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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