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小吉的记忆

  小吉的记忆

  游如莲一怔,只见小吉的眼神盯住了自己,两者的目光对视那么长的时间绝不可能是巧合,游如莲紧张得一动也不敢动,这样僵持了好久,却见小吉的目光也完全没有变化。游如莲用眼瞟瞟周围,只见所有人的举动都像被瞬间变成了超慢动作。

  游如莲下意识将视线转移到小吉身上,身体晃动了一下,令他意外的是,小吉的目光也跟着他的身体动了一下。游如莲吓得忙向旁边飘去,躲在一个古董架后面,就在此时,周围的人又都动了起来:大声喝斥的老爷,窃窃私语的丫鬟,抡着胳膊要打人的男仆,还是小吉自己。如果刚才的景象是被慢放了,那现在就是又被点击了正常播放键。

  “你个贱婢子,就你那时候去过后面,不是你偷了老夫人的首饰又是谁?”

  而小吉一边躲闪着男仆抡下来的拳头,一边向哭诉:“我只在太太屋外打扫,从不曾进屋里半步啊!”就好像她从没看见过游如莲。

  这真是太奇怪了。

  游如莲又“拽“过蓝色光束,对着它把刚才的情况想了一下。

  很快,伊小碗这边得到了反馈。小碗一看不是危险的情况,先放了心,可游如莲的描述她根本无从想像,便和师叔一起看甄实。

  甄实先捂住话筒,对那两人说:“如果游如莲说的是对的,那就说明小吉能对他的存在做出反应,只不过反应很微弱。”

  “就算这样,为什么游如莲跑开后,‘剧情’又继续了呢?”

  师叔也问:“鬼鬼看到的只是记忆,那记忆是已经发生的,按说不可改变,可莲莲又在其中影响了小吉,相当于改变了记忆,这是为什么?”

  甄实说:“我猜,这可能是由于源头蛋白的‘病毒’机制造成的。病毒的机制就像电脑程序,只要没有外界力量影响它,它就会按即定程序运行,从而达到复制的目的。而一旦受到了外界刺激,病毒就会做出应激反应,而停止刺激,反应就结束,然后继续之前的程序。眼前也是,游如莲只要与小吉对视时,小吉就能感受到他的存在,‘剧情’发生相应变化;而游如莲注意力在别的事物上时,也就是不再影响小吉时,‘剧情’就继续‘播放’,这就是说,游如莲必须要对小吉进行‘影响’,小吉才能对他做出反馈。看来侯薇雨之前的病毒论很有道理。”

  小碗说:“这么说来,莲莲就是那个掌握播放和暂停健的人。”

  “是不是,只需要验证一下。”甄实对着话筒说道:“游如莲,你现在再回到小吉面前,试着引起她的注意,然后跟她说话,看她有什么反应。”

  很快屏幕左边显示:好。

  男仆又要打小吉了,游如莲不忍看小吉挨打,向她冲了过去,就在男仆抡起的巴掌要落在小吉脸上时,游如莲大叫一声:“小吉姑娘!”

  小吉看到了游如莲,她脸上马上显示出惊异的表情,而这时,男仆的巴掌变慢了,好像影像从正常速度忽然变成了慢动作,而且慢的出奇,游如莲的眼睛刚刚能辨识出那手在动。

  这又是怎么回事?

  游如莲想不明白,索性问道:“小吉姑娘,我是游如莲,一个活了三百多年的鬼,你能听懂我的话吗?”

  小吉一脸惊骇的往后退了好几个步——看来至少是听懂了。

  也就是说,她有自主意识,她这么反应,游如莲心里便不害怕了,而且有了一种想法:这个小吉并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她只是沉寂在自己的记忆中。

  小吉盯了一会儿游如莲,又看看周围,那男仆的巴掌还在以非常缓慢的速度抡着,老爷一脸怒气的饮茶,其他人继续窃窃私语,只不过都是慢动作。小吉的畏惧变成了疑惑,她竟开口说话了:“你是谁?怎么到了这?”

  原来对方还能说话,那就好办多了。游如莲之前想象的种种危险现在都不必担心了,他理了理杂乱的思绪,把整件事快速又简单的说了一下。

  “什么,我已经死了?这不过是我的一段记忆?我还进入了另一个人的身体?”小吉脸上好像在说,这比自己被冤枉了还不可思议。

  “是的,本来的你早就没了,你现在这样,不但对你自己没任何好处,而且还害了别人,所以,你还是走吧!”

  小吉更加疑惑:“我不相信。”

  游如莲想了想,便拉起小吉向屋外跑去,出门后却看到了一座很大的院落,两边是厢房,前面是又一排厅堂,背后就是刚才的客厅,这种格局应该是典型的明清四合院格局,而且至少是三进式四合院,自己应该处于至少第二进的院子里。游如莲不记得自己走过这里,一时有些诧异,又拉着小吉跑了一会,经过前面的厅堂,结果又进了一个院子,格局和刚才类似。游如莲还不罢休,继续往前跑,再次经过一座厅堂后,又进入了一个更大的院子,而左前方就是一座大门。

  游如莲跑向那座大门,小吉开始抗拒,游如莲硬拉着她推开了大门,眼前骤然一亮,只见门外风光绮丽,到处飘荡的云雾,云雾中露出一座座闪着金光的亭台楼阁,天上还飞翔着像龙和凤凰一样的奇鸟异兽。

  游如莲一惊,拉着小吉的手便松了,忽然感觉手里一空,转脸再看时,小吉已经不在了。

  游如莲叫了几声小吉,没有反应,他赶紧又飞回客厅,见小吉又重新跪在地上,男仆的巴掌刚刚挥过去——那一巴掌还是打在了他的脸上。

  紧接着,两个男仆轮番对小吉殴打,小吉很快熬不住,昏死过去。

  游如莲怎么想也想不明白眼前发生的事,只好又拽过蓝色光束,将刚才的事“想”了一遍。

  很快便听到了甄实的声音:“你快点再去吸引小吉的注意,拖延时间。”

  游如莲知道,如果等这一遍“剧情”演完,下一次再重复时还不知会怎样,而三遍“剧情”一过,小吉这个鬼面疮就要蛰伏起来,那就要再等明天这个时候才会有出现了,如果有机会,趁这一次“剧情”就要把事情解决。想到这里,他忙飞到小吉身边,情况一如刚才,小吉一旦注意到游如莲后,其他的景象就慢得近乎停止,可意外的是,小吉惊讶的问游如莲:“你是谁?”然后看了看周围的慢动作,好像在纳闷到底发生了什么。

  小吉没记住刚才的事?

  游如莲只得又凑到小吉面前,对小吉重复了自我介绍,以及她不过是一段记忆的事实,紧接着又拽过蓝色光束,“想”了一下刚才的经历。

  这边小吉一脸懵懂,游如莲却始终让她看着自己,防止“剧情”续演。

  蓝色光束里传来了甄实的声音:“你之所以无法找到‘蛋壳’边界出去,是因为你拉着小吉一起走,而在她的记忆中是没有蛋壳的,她只记得她生活的那座巨大的四合院,估计她很少出这四合院,所以对院外的环境充满了那种神话般的想象。重要的是,这个小吉的记忆会归零,所以你一旦不能影响她了,她就会回到原来的剧情中,忘掉你对她的影响。接下来,你不能中断对小吉的影响,直到她消失。”

  “这个我明白了,可我该怎么做呢?”

  光束半天没有反应,游如莲猜另一边肯定正在商量对策,自己只好不停地和小吉谈话。

  显示屏前,甄实和小碗、师叔正紧张的磋商着。

  甄实说:“我们做这件事的目的有两个:一是弄清鬼面疮是怎么感染别人的,这个直接关系到弄清奥肖邪教的阴谋;二是让鬼面疮消失,治好侯薇雨;现在掌握到的线索已经对小吉这种存在有了更深的认识,然而尚不能解决目的一,那只好先实现目的二了。”

  甄实分析得很对,可到底怎么实现,三人商量了一阵,还是没有头绪,毕竟大家对眼前这种现象毫无经验。

  师叔忽然说:“重复三遍,这应该是切入点。”

  甄实不明白他的意思,小碗看着师叔,脑子里闪过了一丝念头,说:“师叔说的是小吉那段‘剧情’会重复三遍,是啊,为什么要重复啊?如果弄清这个,肯定就能找到症结。”小碗很想认真思考,可思绪总是无法集中,而是受到莫名的恐惧所干扰,她知道,那是因为对游如莲的担心。

  不行啊,伊小碗,你得专心,只有想出对策才能让莲莲安全!

  小碗用拳头砸了几下脑门,自言自语道:“我们如果反复想起一件事,不就是因为这件事让我们刻骨铭心吗?而刻骨铭心的原因,要么是有幸福感,要么是悲伤难过,要么,是怨恨,对啊,怨恨!”小碗忽然有了主意:“小吉认为她被冤枉了,所以她对那个记忆场景里的人都充满了怨恨,正是这股恨意,驱动着这段记忆不断的上演。”

  甄实点头说:“情绪其实就是生物电刺激脑部产生的化学反应,归根结底也是一种能量,有了能量,就成了驱动这段记忆重演的动力,这非常合理。”

  小碗说:“如果是这样,只要消解了这股恨意,小吉自然就会消失。”

  师叔也表示赞同。

  小碗接着说:“如果小吉真是被冤枉的,那么偷首饰的肯定另有其人,真正的窃贼一定熟悉她的日常生活,很可能就是他身边的人,说不定就出现在她这段记忆中,我们可以让莲莲仔细观察一下周围的细节,说不定会有意外收获。”

  甄实觉得非常有道理,便对着话筒说:“你在周围好好看看,特别留意下人们的反应,但要抓紧时间。”

  游如莲只得舍了小吉,飘到左边一排丫鬟和老妈子那里,仔细观察了她们。

  “剧情”又以正常速度开始“播放”。

  “小吉这回怕是逃不过去了,听老夫人说,要把她撵回家去呢。”小丫鬟说。

  另一个丫鬟一脸鄙夷的说:“活该,瞧她平常看见男人就眉来眼去的,对主人对下人都不放过,这回得报应了。”

  旁边的人都附和,游如莲心里叹道:漂亮的女人总是容易受忌妒。

  也有对小吉表示同情的,有一个老妈子说:“这孩子太可怜了,我觉得她是被冤枉了,那个时辰,她没空进到老夫人房间啊。”

  游如莲又飘到了右边一排,忽听一个胖胖的丫鬟小声嘟囔了一句:“要是一切都能重头来就好了。”她这话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却被游如莲听个正着。游如莲忙凑到那丫鬟身边,只见她满头大汗,身体在微微颤抖。

  这时,一个瘦丫鬟靠近胖丫鬟身旁,瞟了瞟四下无人,便伸手掐了一下胖丫鬟的腰,小声说:“蠢货,不要害怕,事情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只能让小吉顶缸了,不是她死,就是我们死,你想我们死吗,想想你老娘!”

  游如莲愈发觉得蹊跷,更认真的听她们说话。

  这时就听“老爷”大声叫两个皂服男人:“给我再打!”

  小吉向众人哭喊道:“姐妹们,你们倒是说句话呀,替我做个证,向老爷求个情,我真的什么都没偷哇!”男仆沉重的巴掌又落在小吉脸上。

  胖丫鬟吓得又一抖,好像那巴掌打的是她,她小声对瘦丫鬟说:“这样下去,小吉要被打死的。”

  瘦丫鬟狠狠瞪了胖丫鬟一眼,说:“闭嘴,想想她平常欺负你,把活都推给你干的时候。事情已经做下了,首饰就在我身上,再也没后悔药给你吃了。”接着又换了一个语气说:“放心吧,老爷不会为一串首饰打死小吉的,她顶多是被撵回娘家。”

  老爷已经看厌烦了小吉被打,说:“退回她娘家去吧,这种手脚不干净的人咱家不要了。”

  两男仆便往外拉小吉,游如莲记得接下来就是小吉诅咒发誓的一刻。

  不能让小吉把诅咒说出来!想到这里,游如莲“倏地”又到了小吉身边。小吉看到了他,周围的景物又慢了下来,游如莲趁机拉起小吉胳膊到了一胖一瘦两丫鬟面前,这两人正呆若木鸡,完全意识不到时空已经发生了改变。

  “你是谁,干嘛拉我?这,这里怎么了?“小吉冒出一连串的问题,显然她的记忆又归零了。

  “姑娘不用多问,搜一下这个人身上。”游如莲指着瘦丫鬟。

  小吉还是不明白,也不敢动,不过她看瘦丫鬟的眼神明显充满敌意,看来这两个人平常就有矛盾。

  游如莲见她这样,只好自己动手,他在呆若木鸡的瘦丫鬟身上摸了一会,最后,在瘦丫鬟左腰处碰到了可疑的东西,他掀起瘦丫鬟的外衣和中衣,露出一条粉绿色的兜肚。

  “啊,这兜肚……”小吉忍不住叫出来。

  “怎么了?”

  小吉很难为情,不愿回答。

  游如莲便翻起兜肚,里面一层有一个小口袋,从那里摸出一条珍珠手串,其中有几颗像葡萄一样大的黑珍珠,肯定无比贵重,怪不得这家的老爷要那样逼问小吉。游如莲将手串在小吉面前晃了晃:“姑娘你看,首饰是她偷的。”

  小吉却并没有表现出预料的惊讶,而是一副怅然若失的样子。

  游如莲忙劝她:“姑娘,你现在明白了吧,你真是被冤枉的,你没有错,错的是他们,你只是命不好罢了,你现在该放下怨念了!”

  小吉并无反应。游如莲想了想,忽然将手串摔在地上,手串撒开,一颗颗珍珠磞跳着向四周散去,游如莲用力将几颗大的黑珍珠踩碎,边踩边说:“姑娘,你已经不是他们家的下人了,你自由了,你可以像我一样,来,一起踩碎这些破玩意。”游如莲拉了拉小吉的胳膊,小吉没有去踩,表情变得很复杂,像是看透了很多事的老人,轻轻的摇着头。

  游如莲一阵悲愤:这得是多大的怨,才叫人有这么深的执念?想到这里,他更恨周围这些人,他用力撕扯起瘦丫鬟的头发,又飞到男仆面前对他们拳打脚踢,又硬拽着小吉到了那位威严的老爷面前,自己先猛掴几下老爷的脸,对他啐了口水,又拉着小吉的手吼道:“姑娘,你打他,你狠狠打他,把你的怨气都发泄出来吧!”

  小吉看着已经被游如莲摁在椅子上的老爷,像是被点醒了,身体一抖,接着,她像暴发了一样大吼一声,一巴掌重重打在老爷脸上:“老不死的,老不死的!”

  一个又一个巴掌扇在老爷脸上,老爷的眼神变得非常惊恐,却不能做出任何肢体反应,任由小吉向他倾泄自己的怒火。

  打了一阵,小吉打累了,坐在地上嚎啕大哭,游如莲想过去安慰,却看到从小吉身上散发出一缕一缕的白气,慢慢的,小吉的身形变得模糊,透明,而周围的景物也是如此。

  “小吉,你怎么了?啊,你要消失了?”

  “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人,可是,谢谢你!”小吉说着便向游如莲磕了一个头,游如莲忙将她扶起来,手一空,发现自己的手指直接从她身体穿了过去。

  小吉自己起了身,没想到她的脸已经不肿了,虽然此时她泪流满面,却又绽放着欣慰的笑容,显得非常美丽动人。她身上不断散发出缕状的白气,而她也越来越透明。周围的景物也像被加热的冰雕,不断的散发出白气,不断的消失。

  “兜肚是老爷送的。”小吉说。

  “还叫他老爷,叫他老鬼吧,不行,这样还侮辱了鬼呢,叫他老不死的!”游如莲自己笑了,忽然意识到什么,惊道:“兜肚,你说那丫鬟穿的兜肚?”

  “是的,他早前也送过一件给我,他说要纳我做妾的,所以我到了年纪一直不愿回娘家——我被他骗了啊!”

  游如莲瞬间明白了:被冤枉并不是小吉最恨的,她最怨恨的是那个老爷,这位爷定是对每个玩弄过的下人都赠予了那样的定情物,并许下了那样的话吧,可是对他来说,像小吉这样的下人,承诺是不需要信守的。如果仅是如此也罢了,而这位老爷竟丝毫不念及旧情,仅为一串首饰就对昔日的情人大打出手,经历了这些的小吉,才会对周围的一切那么绝望,那么怨恨吧。

  想到这里,游如莲哭了起来,说:“姑娘,你释怀吧,下辈子,你一定会遇到一个爱你的人。”

  小吉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很快,全身只剩最后一缕白气,然后消失了。

  只过了一会,周围的景物也完全消失了。

  瞬间,游如莲的周围又变成了一片漆黑,只剩下那条蓝色光束。

  游如莲飞向光束,极中精神“想”道:小吉走了,我要出去了,可周围又成了一片黑,我该往哪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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