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姜秦的记忆
身为一个曾经叱咤风云的上神，我很不争气地晕倒了。以前看话本时看到说某个主人公的情绪如潮水般铺天盖地席卷心头，令主人公脸色苍白险些无力承受。我总觉得这句说得有些夸张，可到等到这事发生在我身上时，我不得不承认，那样的说法还真算不上夸张。
我从未感受过如此强烈情绪，强烈仿佛能把人吞灭，然而我坚挺地没让它把我给灭了。约莫一炷香的时辰，我发现自己处在一片黑暗之中，四周飘荡着碎裂的镜面，镜面上映着形形色色的人影。
触碰到镜面之际我才晓得，这些都是姜秦的记忆，零碎而又隐秘的记忆。
姜秦年幼时发现自己的父王和母后并不像他所见的那般恩爱，父王有一个怀念的故人，而母后一心爱慕着九重天上的一位仙君。他不久前学会了一个成语，叫貌合神离，他没料到自己这么快就能体会到夫子给他讲解含义，并能熟练运用到生活中去。
他不大明白，既然他们都不相爱，何必把他生下来碍他们的眼。父王和母后喜欢的都是神仙，明明都是妖，为何要去喜欢一个离自己很远的神仙？他恨神仙，恨他们来妖界扰乱他的生活，如若没有神仙来，他的父王和母后一定会恨恩爱也一定会宠爱他。
有一回，姜秦跑到父亲的书房里，看到父亲对着一张画发呆，他几乎在眨眼之间就能猜到父王在看那一张画。姜秦睁大眼睛，装出一副天真无邪又无知的模样，问道：“父王喜欢画上的姐姐么？”
商陆沉默片刻，笑了笑：“以前喜欢过一阵子，初恋么，总是让人很怀念也很容易夭折，有时还没来得及开始就已经结束了。”他叹息道，“父王想着若是当初没被她救便好了，无牵无挂地死了多好，但这样就没有阿姜了。”
姜秦不明白，他歪着头道：“那父王喜欢母后么？”
商陆将他抱到腿上，笑问：“阿姜觉得父王喜欢母后么？”姜秦低着头，好一会摇了摇头，商陆揉着他的脑袋，温声道，“父王或许喜欢你母后，又或许不喜欢。很多东西都是对等的，不是你能强求的，父王曾经很喜欢你母后，愿意放下过往和她好好过日子，可你母后说，她心有所属，她愿意生下孩子但她不愿意把心交出来。你母后啊，情深至此，连尝试都不愿意去做，谈何放下。”
姜秦咬着唇，不相信道：“父王说这些是想让阿姜讨厌母后，阿姜去问母后。”
行至门口，姜秦回头看了商陆一眼，见商陆朝他笑了笑：“阿姜不信也罢，等你长大自然就会明白了。”顿了顿，“阿姜，父王有些累了，往后就靠你了。”
往后的几百年里，商陆亲力亲为把毕生所学教与姜秦，甚至将毕生妖力封锁在姜秦体内，等他慢慢长大妖力便会慢慢解封。姜秦逐渐长大，商陆亦是一点点苍老，直至最后陨落。
直到商陆死后的丧礼上，姜秦才发觉自己已经很久没见过母后了，她一如当初那般端庄优雅。姜秦看着棺材里商陆苍老的面容，难过得想哭。多讽刺啊，明明是年纪相当的夫妻，一个苍老得不像话，一个却年轻得不像话。
他静静地站在一边看着母后跪在棺材前愣怔，许久，他看见自己的母后终于落泪了，没有丁点哭声，眼泪却不断落下来。他不知自己看了多久，耳边忽然听得母后沙哑的声音。
“阿姜，你父王他，死了有多久了？”
姜秦皱了皱眉，恭敬道：“五日。”
“为何无人来通报我？”
他笑得颇为讽刺：“我去找过母后，母后说不想听到任何关于父王的消息，我又等了一日才进门和母亲说，可母亲似乎没认真听。想必是在母后心里，怀念一个远在天边的人比听父王的死讯更为重要。”
母后没有如他想象得那般动怒，她面上一派平静之色，良久笑了笑，感慨道：“阿姜长大了啊，若是母后也不在了，一个人也能好好活着吧？”
在他还未反应过来时，身体里被传入磅礴的妖力。他惊愕地看着母后在瞬间苍老下来，一头银丝散落，有些诡异的和谐。他眼睁睁看着母后躺进棺材把头枕在父王胸口，她缓缓闭上眼睛，嘴角似有若无地勾起。
生不同衾，死能同穴。
姜秦低低笑出声，旋即落下两滴清泪。
妖王死后新妖王继位，姜秦的继任大典却往后推了五百年，而他怎么也没料到自己会在继任大典后碰到一个小神仙。一个三万岁都不到的神仙，他稍一动手就能让她死无葬身之地，可她有一双纯净的眸子，里面盛满了他的身影。
姜秦很清楚，南烛喜欢他，可他不喜欢也不会喜欢她。姜秦还是如幼时那般讨厌神仙，容忍她留在妖王宫是他最大的限度了。他把她第一次见面时送他果子扔了，哪怕他晓得那是外头的小妖送给她的。
南烛很乖顺从不麻烦他，可以偶尔利用一下，譬如照顾一下经常来烦他的小七。姜秦偶尔能见到南烛一面，后来他们见得愈来愈多，乃至每天都能见到几回。他晓得这姑娘还是喜欢着他，但她总能在他面前装得一副自然的模样，仿佛是个懂礼貌守礼节的好孩子，对他绝无半分敬重以外的感情。
他算计着这姑娘什么时候会忍不住跑来告白，他等了许久都没等到，哪怕在他送她回去以后，她扯了这么多废话愣是没有一句是说到重点上的。他不明白，说一句喜欢有这么难么？其实，他有点期待她能说一句喜欢。
八成是疯了。姜秦如是想着。
姜秦不晓得自己到底喜不喜欢南烛，但他晓得不能放任自己疯下去了。他回到妖王宫，勤于政务，勤快得把一众臣子都吓坏了。每到夜深人静，他会喝一杯酒，只一杯，并非他不贪杯，而是他怕喝太多酒很快就喝光了。空闲下来时，他忽然发现身边少了一个人自己有点寂寞，心里有那么一丁点地想念南烛。
理智告诉他，不能这样下去了。他又见了南烛一面，掐灭了心里的念想便去了一趟凡间。听下头的人说，凡间出了点事他们应付不来。他只身前往不料被人重伤，而他连重伤他的人都没看清便失去了记忆。
醒来时他看到一个姑娘在给他包扎，他以为是这个姑娘救了他，那么问题来了，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该当如何？以身相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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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面倏然碎裂化为点点荧光，我一阵唏嘘，心里有些遗憾，还差一点点就能看到结尾了，偏偏被人打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