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昕下午又晒了半下午太阳。宫里这些天杂务不多，也不用她费什么心力，过个目点个头就行了。</p>
皇上来时天都黑了，顾昕待在福安堂里，书房一向清冷，现在却暖烘烘的，顾昕伏在桌前，手上的笔在纸上勾出墨线。</p>
她没怎么认真学过画画，但是现在画的也不复杂。</p>
皇上走过来时她也没起身，画得专心致志。</p>
皇上走过来站在桌旁低头看。</p>
顾昕画的又是个院子。</p>
不过这个院子不是她昨天画的那个，看起来有些眼熟。</p>
一个四四方方的院子，屋子盖得嘛……也不算太讲究，反正比一般人家的强些，但是比官宦人家的又差些。如果非说哪里奇怪，就是院门比较小。一般的院子，两扇院门一打开，大车和轿子都能直接停到屋门前，这个院门窄，车轿应该是都进不来的。</p>
另外，这院子的墙特别高，象是生怕有人会偷摸进去，或是怕院子里的人会翻墙出来似的。</p>
其他的门、窗子都是最普通的那种，没有什么雕花装饰。</p>
从她开始画，香珠就在旁边看着，可香珠什么也没有认出来。</p>
皇上却一眼就认出来了。</p>
不但认出来，他还拿笔在院子角落里添了两笔：“这儿有口井。”</p>
“嗯。”</p>
顾昕转过头看他。</p>
记忆中的赵衡，和面前的皇上，两个形象在此时二合为一。</p>
过去的是他，现在的还是他。</p>
他们在过去的时光中就曾经相识，共同经历患难，也曾经把仅有的一只水煮蛋分着吃。</p>
但顾昕的这一段记忆却意外不见了，现在才慢慢找了回来。</p>
皇上看着面前的顾昕。</p>
衣饰是贵妃，但是目光和笑容，依旧是他熟悉的那个作道童打扮的姑娘。</p>
就是他从高烧重病中醒来之后，见到的那个人。</p>
皇上握住了顾昕拿着笔的那只手。</p>
“你就是太懒散，教过你好多次，可是一点儿没有长进。”</p>
顾昕心里的那点儿伤感顿时全没了。</p>
没错，赵衡这个人实在太好为人师了。</p>
困在皇陵没事可做，冬日漫长，他教她读书、写字、画画、下棋，投壶……能教的东西实在太多了。</p>
问题顾昕不是个有上进心的学生，她一点儿也不勤勉。正相反，她相当的随遇而安，十分懒散。下棋嘛，就勉勉强强记住了规则，至于棋艺水平，那真的相当感人，连当时看守院门的兵卒，听了两堂赵衡的私教棋课之后，棋力都能吊打顾昕。</p>
其他比如写字，她觉得自己写字不错的，毕竟在道观里她还抄写过经书和签文呢。但是用赵衡的话来说，她的字写的一塌胡涂，特别随心所欲。</p>
不是有句话叫字如其人吗？顾昕觉得自己天性就是个不爱拘束的人嘛。她就不爱下棋，大家拘在一个棋盘上，横竖条框划定的死死的，棋子怎么走也是在格子里瞎晃悠。</p>
真是没什么好玩的。</p>
画画和投壶她学的马马虎虎，赵衡夸她有天分，画画还罢了，投壶顾昕真是一把好手，指哪打哪，准头好得出奇。</p>
顾昕琢磨了一下自己的天赋，大概……她是头脑不发达类型的吧？但凡需要多动脑多动用心眼儿的事情，她都不是怎么太擅长。</p>
但赵衡说她就是懒。</p>
她喜欢的她就愿意花心思，不喜欢的就推给天赋不行。</p>
对此顾昕表示冤枉。</p>
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嘛，还不兴她的天赋生得偏了？</p>
不过说起这事儿，也真让人没脾气。</p>
赵衡怎么就样样都行呢？上述这些课程，他的水准都不弱，足可以给人当夫子。而且不光这些，他骑射也不错，还会剑术。</p>
顾昕当时不太服气，还想着自己能教他点儿什么。</p>
她比赵衡强的……嗯，实在有限。</p>
难道让她教堂堂的王爷学爬树逮知了？用弹弓射鸟？</p>
这个实在不算什么正经长处。</p>
还是赵衡给她找回了信心。</p>
她的见识广。</p>
赵衡虽然是龙子凤孙，出身可以说是天下一等一的好，但是他能出京的机会却实在寥寥，去过的地方也就那么几个。</p>
这一点顾昕可比他要强多了。</p>
顾昕可是走南闯北，见识非凡。她还会说西域番话，夷族土话，甚至连海船上外番来的商人她也见过，还学过几句他们的话呢。</p>
她吃过的东西也多，可以说从南吃到北，从西吃到东，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山上跑的地里长的，没有她不吃的。</p>
相比之下，只能从书上和别人的言谈中得到这些讯息的赵衡，一下子就给比得可怜巴巴，成了井底之蛙了。</p>
他自己亲口承认的，顾昕记得。</p>
他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p>
可见他也承认顾昕比他强了。对嘛，纸上得来终觉浅。</p>
顾昕乐滋滋的认下了这份儿夸奖。</p>
皇上挨着顾昕坐下，帮着她把这个小院画得更加详尽细致。包括屋角的楝树，这树会结果子，一串串的。顾昕都不大记得了，但是皇上记得很清楚。</p>
还有，门边地下有块青石损了一角，春天的时候，那个缝隙就有绿草芽儿悄悄长出来。它大概也知道自己长得不是地方，所以不敢放肆，一直矮矮的，细细的，不去招人的眼。</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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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石板间长草，赵衡早就看见了，褚怀忠本来是要把这草给拔了的。</p>
若是长在墙角就罢了，就长在门边，谁看不见呢？</p>
赵衡没让他拔，留了这小草一命。</p>
他看见那草在这样的缝隙间艰难生长，心中也不无感慨。</p>
他的处境，和这草相比，又强在哪里？一样是不合时宜，一样是任人宰割。</p>
这草因为他的一时怜悯而留了下来，到了秋天的时候还结了草籽，随风一吹，草籽就四处飘扬，也许会飞到很远的地方，重新落地生根。</p>
人活一世，草木一秋，它这一世总算没有白活，也在世上留下了点儿什么。</p>
“还有这里，这边有个石桌。”顾昕自己不动手，指挥起皇上来倒是内行。</p>
院子里有张石桌，还有两个石凳，天气好的时候，顾昕和赵衡会坐在那儿晒晒太阳。</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