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受害者

  闹钟准时响起,一只手胡乱朝着床头柜摸去,将刺耳的闹铃声关掉。</p>

  男人有条不紊地穿上衣服和鞋子,凭借着记忆走出卧室,又摸索着进了厨房。</p>

  草草吃了早餐,他小心翼翼地摸进厨房,将碗筷洗净,又扶着墙壁,熟练地走到门边,下意识地扭头,对着屋内呼唤了一声。</p>

  “胖达!”</p>

  空气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回应。</p>

  约莫过了半分钟,男人才木然转身,一手拿起墙角的拐棍,另一只手习惯性地往下摸,却摸了个空。</p>

  手臂在半空中滞留了好一会,男人才像是终于意识到了什么,静默着开门离去。</p>

  他叫肖隐知,是个盲人。</p>

  车辆的轰鸣,行人的呼喊,嘈杂的声音织成了一张大网,将肖隐知的耳膜覆盖。</p>

  肖隐知小心翼翼,即便这条路已经走过很多次,可他依然没有足够的安全感。</p>

  “到了。”</p>

  手中的拐棍突然落了个空,肖隐知意识到自己到地方了,他先用拐棍探了探,这才缓缓将一只脚向前放下,踩到了一阶台阶上。</p>

  “需要帮忙吗?”</p>

  耳边忽然传来一个柔和的女声,声音的主人听起来似乎很年轻。</p>

  肖隐知平静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笑意,对着声源处摇头,谢绝了她的好意。</p>

  “不需要,谢谢。”</p>

  那个女孩显然看得出眼前是一位盲人,发出善意的提醒:“我看你似乎是想要下台阶,但我想告诉你,接下来路的并不算平整,对你而言……恐怕不好走。”</p>

  她迟疑了一下,组织着语言,生怕说出什么冒犯的话语。</p>

  “我可以的。”肖隐知温和地说道。</p>

  可女孩却是个十足的热心肠,执意扶着肖隐知下了台阶,又带着他走了一段不平整的小路。</p>

  十分钟后,女孩与肖隐知走到了一个路口。</p>

  “谢谢。”肖隐知沉默了片刻,忽然感慨道,“果然,有人带着的话,脚落地都会踏实些。”</p>

  女孩只是笑,提醒他之后的路也不好走,一定要当心,又聊了几句,便匆匆离开了。</p>

  她应该有自己的事要忙,却愿意为一个素不相识的路人花费时间,是难得的好人。</p>

  等到耳边的脚步声消失,肖隐知转过身,用拐杖在身边探了探,心中了然,缓缓向前,走到了一个角落。</p>

  女孩不知道,这条路他已经走过很多次了。</p>

  小路偏僻,来往行人并不多,但肖隐知能听得到,那些脚步经过他附近时都会有微微的停顿,似乎在打量这个安静等待的盲人。</p>

  也有人问他是否需要帮助,但都被肖隐知笑着谢绝了。</p>

  肖隐知一动不动,安静地等待着,一等就是两个小时。</p>

  太阳缓缓移动着,他却如同一个雕塑,不知道在等待什么。</p>

  不远处又有脚步声响起,还伴随着一个男人的声音,他似乎在和人通话,聊得很愉快,时而发出畅快的笑声。</p>

  肖隐知无神的眸子像是有了神采,他对着那个方向问道:“请问是徐俊先生吗?”</p>

  脚步和说话声同时消失,有人似乎正站在他身前不远处,上下打量着他。</p>

  “是我,有事吗?”没多久,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他语气疑惑,像是在思考这个盲人的身份。</p>

  肖隐知的嘴角浮现出笑意,说道:“我一直想要感谢你。”</p>

  他一边说着,一边向着声源处走去。可没走两步便出了意外,他不知踩到了什么,脚底一滑,瞬间跌倒在地。</p>

  与此同时,一个清脆的落地声响起。</p>

  “没事吧?”那个男人询问着肖隐知的情况,突然“笃笃”后退两步,惊慌道,“你身上怎么会带一把刀?”</p>

  刚刚的声音就是水果刀落在地上发出的。</p>

  肖隐知四处摸了摸,一无所获,他勉强爬了起来,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抱歉,刚买了一把水果刀,能帮我捡一下吗?”</p>

  那个男人明显迟疑了一下,但还是嘟囔着把刀捡了起来,一边递到肖隐知手边一边抱怨:“你一个盲人随身带刀干嘛,对别人和对自己都很危……”</p>

  他的话说到一半便戛然而止。</p>

  只见肖隐知突然抓住了刀,猛然一刺。</p>

  “噗嗤!”</p>

  血液飞溅而出,落在男人的身上。</p>

  他神情呆滞,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p>

  ……自残?</p>

  这个盲人疯了,他刚刚那一刀不是为了行凶,而是刺向了自己!</p>

  可这一切并没有结束,肖隐知突然死死抱住了男人,发了疯般地大叫起来。</p>

  “杀人了,救命呀!”</p>

  男人神色大变,急忙给了那个疯子几拳,想要和他保持距离。</p>

  肖隐知的声音很大,附近很快有杂乱的脚步声响起,一群人先是观望了一会,随即几个人将两人分开,同时报了警。</p>

  警察来得很快,同时赶来的是救护车,一个警察走下警车,目光落在被控制起来的男人身上,问道:“怎么回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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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警官,是这样……”</p>

  “杀人,他想杀我!”</p>

  男人的话还没说完,肖隐知就嚎啕出声,“他说我是瞎子,挡了他的路!我们不过是起了争执,他就用刀刺我!”</p>

  男人勃然大怒,他没想到今天非但遇到了疯子,还要被这疯子泼脏水。</p>

  “没错,是这样的!”一个围观群众突然开口,“我看到了!”</p>

  “对,警官,我们听到有人呼救,赶过来时发现两人扭打在一起,这个盲人被捅了一刀!”</p>

  “连弱势群体都要欺负,这人坏透了……”</p>

  “他就是凶手!”</p>

  群众义愤填膺,纷纷声援“受害者”肖隐知。</p>

  他们的声势太过浩大,男人面色苍白,百口莫辩。</p>

  警察看到肖隐知被送上救护车,听说没有大碍,不由松了一口气,转头看向茫然失措的男人,语气带着些不善。</p>

  “麻烦跟我们走一趟吧。”</p>

  ……</p>

  肖隐知腹部的这一刀刺得并不深,很快就被医院人员处理好,考虑到他盲人的身份,每隔一小段时间就会安排护士过来询问。</p>

  “先生,需要帮助吗?”</p>

  “谢谢,不需要。”肖隐知温和地笑。</p>

  等到护士离去,他便坐在病床上,像是忘记了腹部的疼痛,表情平静,无神的眼睛落在远处,不知道在想什么。</p>

  没多久,警察也来到了医院,他们先是向医生询问伤势,得知受害者无碍后,便放下心来,开始问肖隐知一些问题。</p>

  面对警方询问,肖隐知一口咬定是徐俊持刀袭击了自己,原因是两人发生了口角。</p>

  由于案发地点没有监控,所以并不能直接了解到当时的情况。尽管如今已经有不少群众声称,亲眼目睹了那个叫徐俊的男人袭击肖隐知的全过程,但警方并没有轻易下结论。</p>

  因为徐俊的说法与众人所说完全不同。</p>

  他说是肖隐知自己刺伤了自己,导演了一出苦肉计,一切都是为了栽赃嫁祸自己。</p>

  “你和受害者有仇吗?”</p>

  “他不是受害者,我才是!我不认识那疯子,怎么可能有仇!”</p>

  虽然徐俊的说法听上去有些荒谬,但警方还是决定验证其真实性,至少该走的流程还是要走的。</p>

  作为凶器的水果刀已经被送去检验指纹了,如果上面确定有徐俊的指纹,那么他恐怕很难再为自己辩驳。</p>

  与此同时,随着媒体的介入,这次事件也在网上迅速发酵,网友们纷纷出场,炮击嫌疑人徐俊。</p>

  “连盲人都要攻击,是不是心理存在畸形?”</p>

  “是啊,难道父母没有教过他怎么做人吗?”</p>

  “呵呵,这种人一看就是社会的底层,只能靠攻击弱势群体来展现自身的存在感。”</p>

  说什么的都有,更难听的早就被屏蔽了,但无疑,舆论一边倒地站在了肖隐知身后,大肆攻击那个人渣。</p>

  肖隐知看不到网上的评论,可他能够想象到那是何等的浪潮。</p>

  辩解也好,反驳也好,当“正义人士”吹起进攻的号角,一切与之相左的话语言论,都显得苍白而可笑。</p>

  当然,也不是没有人提出疑点,譬如为什么身为盲人会刻意走到那条并不好走的路上,又或者怎么可能有人会随身带着水果刀出门,并因为一点口角而持刀伤人,凶手的动机明显站不住脚……</p>

  这然而种声音很快便被更多的口诛笔伐淹没。</p>

  次日,肖隐知主动来到警局当中,还没有找到负责案件的警察,便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p>

  “你没事吧?非常抱歉,这次我爸确实有些不理智……”</p>

  语气懊恼,疲惫,还藏着几分哀伤。</p>

  是那个好心肠的女孩。</p>

  肖隐知平静的心突然生起波澜,他第一次有了罪恶感。</p>

  “我没事,这件事与你无关。”沉默片刻后,他温和开口。</p>

  这是对女孩说,也是对自己说。</p>

  但谁都知道,这件事绝对会波及到她。</p>

  徐俊是女孩的父亲,网上肯定已经把他骂得体无完肤,他的家人恐怕也无法幸免,只怕族谱都已经被骂了个遍。</p>

  哪怕是在现实中,女孩过得肯定也不会好。</p>

  面对女孩的一次次道歉,肖隐知沉默不语。</p>

  经过检验,凶器刀柄上确认有徐俊的指纹,同时在刀背上发现了肖隐知的指纹,警方推测是受害人自卫夺刀时留下的。</p>

  证据更加充足了。</p>

  不过疑点也是有的,譬如凶器的来源。这是一把崭新的水果刀,可并没有查到嫌疑人的相关购买记录。</p>

  同时,警方也发现了肖隐知证词中的几个疑点,本想去医院找他,没想到他直接来了警局。</p>

  “我是来自首的,”面对种种怪异的目光,肖隐知歉声道,“一切都和那家伙说的一样,是我诬陷了他。”</p>

  他被带到了审讯室。</p>

  “刀是我从网上买的,就是为了在事后证明事情是我自导自演,你们可以查得到。”</p>

  坐在他对面的是一男一女,表情皆是有些古怪,尤其是那个短发的漂亮女人,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p>

  她不过是跟着陆展来见世面,谁知道第一次就遇到了这种事。</p>

  这个家伙……</p>

  然而肖隐知显然是看不到对面两人的目光的,他沉默片刻,突然轻叹一声。</p>

  “两位警官,我能给你们讲个故事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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