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西北异象

  泰福十二年元月十五。

  清冷的晚风吹过司天台,身穿貂裘的司天监主簿赖清、主事李淳丝毫不觉寒冷,台下的司天监小吏冷的直跺脚,心里不住暗骂。

  “李从,李从,”台下站着的小吏李从闻声快步跑向司天台,腿脚都已冻麻的李从跨上第一个台阶的时候摔了一跤,踉跄着爬上高台。

  赖清不悦的斥道:“毛手毛脚,成何体统。”

  见主簿大人还要继续斥责,主事李淳在旁说道:“李从,记录,丑时三刻,紫微西移,西北现星云异象……”

  李从颤颤巍巍的记录着,作为司天监的小吏,李从已经吓满头大汗,根据两位大人的观测,这是天下易主之象。

  前朝司天监曾如实奏报天下易主之象,结果天子以祸乱天下为名,诛杀了司天监二十八人,自此司天监人人自危。

  李从想到此事不觉后脖梗子有冷风吹过,不自觉的缩了缩脖子。

  “司天监主笔,写的字歪歪扭扭,回去重新誊抄一份,交由我和李大人。”李从唯唯诺诺的应声匆忙转身走了。

  “李大人,我们该如何奏报圣上?”

  打发走李从,司天台上就只剩下赖清和李淳两人,赖清低声问李淳。

  “赖大人可还记得前朝之事。”

  赖清慌忙拉住李淳的手腕,止住李淳说话,转头看向四周,见无任何异样,赖清轻轻的叹了口气。

  赖清怎么会忘记这件事。

  同福四十年,后隋国力最昌盛之时。

  前朝皇帝宇文柱七十三岁寿辰之日。

  司天监监事茅舒、主簿赖文,主事李寅夜观天象,发现紫微易主,三人如实上报。

  宇文柱听后大怒,以妖言惑国之名,诛杀了以茅舒、赖文、李寅为首的二十八人,以正视听。

  后隋皇宫御书房。

  “国师,你怎么看待这三人说的事?”

  “陛下,观天之事不能全信,也不可不信。观天之术能传承数千年,自是有其独到之处,只是也不能事事以此为据,否则会给别有用心之人以可乘之机。”国师小心的回答宇文柱的问话。

  “朕也是做此想,那三人如果密折启奏,朕也舍不得杀他们,错就错在他们将此事公之于众,若不杀他们,躲在暗处的那些人就会蠢蠢欲动,觉得这是天意。还能用此事赢得支持”

  “陛下圣明,现在谁都不敢再谈论此事,也不会有人再相信这样的说法了。”

  “国师,朕总觉得此事和我的寿辰发生在同一天非同寻常,你暗中调查一下此事是不是背后有人搞鬼?”

  国师派出金翎卫调查此事,一夜之间数十个与此相关的人被抓入金翎卫的大狱,大狱之内哀嚎声、痛骂声、求饶声就没不曾停止,第二天一早,所有的审讯结果都指向同一个人。

  “陛下,臣已查明此事!”国师一早就向皇上密报。

  “国师辛苦了,你说说吧!”

  “陛下,此事是大司马萧天德串通司天监三人,故意散布谣言以惑乱社稷。”

  “国师,朕记得你与大司马素有嫌隙,不会是以此事挟私报复吧!”皇上眼睛盯着国师。

  “陛下,臣虽与大司马互相不喜,可臣怎敢用此事报复大司马?此事关系到陛下的社稷,望陛下明察。”国师说完把那几十张供状呈交给皇上。

  皇上看完供状气急败坏。

  “乱臣贼子,乱臣贼子,朕待汝不薄,安敢负我。”皇上大骂大司马萧天德。

  “国师,你派人去把萧天德全家都抓起来。”

  大司马府一日之间,不论老少全部被抓下狱,第二日早朝,很多骨鲠之臣纷纷上书苦劝皇上不可如此对待萧家。皇上见到如此多的人都替萧天德说话,气愤不已。

  “自今日起,凡替萧天德鸣冤叫屈者一律革职查办,明日萧家满门抄斩。”

  皇上在早朝下旨之后,回到御书房余气未消。

  “陛下,杀萧家全族容易,可斩草也要除根啊,不然必留后患。”

  国师见皇上气的已经乱了方寸,遂适时进言。

  皇上想了一会,“国师,你派人持金牌调回萧天德、萧无惧、萧无畏父子三人。”

  此时的萧天德带领长子萧无惧、次子萧无畏正在外征战。

  “报大司马,外面有两人求见,一位叫赖清、一位叫李淳,说有要事相告。”兵卒进来报信。

  “传两人进帐,”萧天德认识两人,这两人就是司天监赖家、李家的孩子。

  “大司马,大事不好!”萧天德见两人满脸风尘之色,忙扶起两人细问。

  “大司马,皇上听信谗言,诛杀了司天监二十八口,又受国师挑唆,诛灭了萧家满门啊。”说完二人泣不成声。

  萧天德还在捉摸二人所报之事真假之时,兵卒又报。

  “大司马,朝廷特使到了。”

  “快请,二位公子先行躲避一下,”说着一指账中的帷帐。

  赖清与李淳刚躲进帷帐,特使就走了进来。

  “萧天德圣上口谕。”特使一进来官威十足,手持调兵金牌。

  大司马跪地接旨。

  “着萧天德、萧无惧、萧无畏速速回京,不得有误。”

  特使宣布完皇上口谕,对大司马说:“大司马,这就跟我回京吧,陛下还在京中等着呢!”

  “大人,是不是想把我们父子调回京城一起杀了?”大司马盯着特使问道。

  “大司马为何这般问?陛下只是让在下来传旨,并未说其他。”特使被大司马看的害怕,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来人!”外面的亲卫听到大司马的召唤进来四人,“把此人压下去严加看管,其他人直接杀了。”

  刚才还耀武扬威的特使被吓的屎尿横流,不住地跪地求饶。

  萧天德唤出赖清、李淳,跪下向二人磕头,旁边站着的萧无惧、萧无畏也跪在萧天德身后向二人磕头。

  “多谢二位恩公能不远千里来送信,救了我们父子一命。”

  二人见大司马向着自己下跪,跟着也向萧天德跪下。

  萧天德集合了所率十万官兵,萧天德站在点将台之上。

  “弟兄们,陛下听信奸佞小人之言,杀害了我们萧氏一族,如今又用金牌诓骗我们父子回去,若是我们父子回到京城,那只能是被杀,弟兄们,咱们一起征战多年,我萧天德死不足惜,可也不愿圣上继续受小人蒙蔽,否则,昨天他能杀萧氏一族和司天监二十八人,今天能杀我们父子,明天就能杀了你们。我这次将回扶风城,不过我不是去送死,而是去清君侧,弟兄们,谁愿意和我一起?”

  台下将士听完大司马的讲述早已悲愤不已,对着台上大声喊:“愿意。愿意。”

  台下有个别将来本就和大司马不亲近,只是见此情景也不得不随着众人喊:“愿意,愿意。”

  待台下将士发泄完,大司马用手向下压了压,台下顿时鸦雀无声。

  “今天,我带你们出征,只是这次的方向是京城,”大司马一挥手,特使被押了上来,大司马指着特使,“这就是陛下身边的奸佞小人,今天就用他的头为我们的出征祭旗。”

  萧无畏按倒特使,手起刀落,特使的人头滚落点将台。

  台下将士欢呼声一片,自此,由司天监事件引发的一系列事件达到了高潮。

  沿途各地的邸报雪片般飞向京城,举国哗然,一向忠君爱国的大司马竟然起兵造反,一时间各地纷纷准备起兵勤王,稍后又有消息从京城传出,皇上听信奸佞之臣陷害忠臣的事情被公之于天下,这个消息不亚于大司马起兵。

  原本打算起兵勤王的诸部将领纷纷偃旗息鼓,就连打死,就连大司马萧天德所率反军经过辖地之时连象征性的阻截都欠奉。

  这一日,大军前方尘土飞扬,这还是大司马起兵两个月之后第一次见到有人来拦截,萧天德饶有兴致的坐在马上看着前方,不一会斥候来报。

  “报大司马,刚刚前方有近千人的骑兵向这边杀来,只是中途被拦截回去,对方将领跑过来说‘我们无意冒犯,我们在此操练兵马,不知道大司马从此经过,都是误会,代我向大司马解释解释。’”

  众人听到斥候的通报哈哈大笑。

  大司马所率大军在虎牢关遭遇了拦截。

  大司马单骑扣关,守关将领是宇文柱的侄子宇文烈。

  “萧天德,你食君之禄却不思报国,如今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枉为人臣。你拉着身后十万人为你陪葬,你对得起这十万人吗?对得起他们的父母妻儿兄弟姐妹吗?因你的一念之私,让多少人受到牵连?你想过没有?前面那些酒囊饭袋能放你过来,我宇文烈以及虎牢关所有将士绝不放你过去,你现在下马束手就擒,我还可以向陛下为你以及你身后的十万将士求情,否则虎牢关就是你们的葬身之地。”

  宇文烈慷慨激昂的说了一大通,坐于马上的萧天德微微一笑。

  “宇文烈,你说我坑害身后的十万将士,可你一意孤行难道不是坑害虎牢关和城百姓将士?一个小小的虎牢关能耐我何,城上的将士听着,明日若是开战,破城之时鸡犬不留,你们愿不愿意陪葬宇文烈你们自己想想吧!”

  萧天德说完拨马回营。

  大帐内,萧无畏问大司马:“大司马,明日是否真的要攻城?我们这次没有带足够的攻城装备,虎牢关墙高城坚,恐怕不易攻下。”

  “宇文烈虽骁勇善战,可是对待手下将士过于暴烈,对待城中百姓也是如此,在京之时就有数份弹劾宇文烈的奏章,碍于宇文烈是陛下的亲侄子,兵部不曾上报,明天也许不用攻城,刚刚我在关下给点了一把火。”

  第二日,大司马正准备集结人马攻城,斥候来报。

  “大司马,虎牢关城门大开,几个守城副将已割下了宇文烈的人头等待大司马过关。”

  萧天德率军来到虎牢关前,三人跪地举起一个木质托盘,托盘之上是宇文烈的人头。

  “你们起来吧,回去好好安葬宇文将军,我们走后尔等要安心守关,以防外敌趁乱来犯。”

  “遵命!”

  萧天德自起兵之日算起,历时半年时间回到了扶风城脚下,期间多数地方的守将都闭门不出,萧天德也命令起义军秋毫无犯,只经历过两次大的战斗,一场是铁门关之战,一场则是在胡康河谷遭遇偷袭。

  铁门关是挥师京城的必经之路,守城的将士只有五千人,铁门关地形险峻,两边是几十丈的悬崖峭壁,关口只有二十多丈,被两扇铁门挡住了通路。萧天德所率部众虽是十万之巨,可攻城一次最多五百人,否则就会造成自相踩踏,起义军人多的优势根本无从发挥。萧天德率军连续攻击了一个半月,竟然毫无进展,此处地面又是坚硬的石头,土攻也没办法使用,就连投石车都没有办法展开。

  就在萧天德准备放弃之时,次子萧无畏亲率八百善于攀援的步卒,用三天时间绕到铁门关之后杀入,守城将士一时慌乱,萧天德亲率五百人登云梯上城,父子二人合力拿下铁门关。萧天德站在城头,感慨道:“铁门关真乃后隋的咽喉啊!”随同萧天德一起登城的部将詹前深以为然。拿下铁门关,萧天德命萧无畏在军中挑选善于攀援登山的一千人,这些人皆着轻甲,名为步拔卒,交由萧无畏亲自统领。

  过了铁门关,通往京城再无雄关。萧天德心情也放松了很多。

  胡康河谷是暴雨河流数千年冲刷形成,河道密布纵横,每年的河道不断因为暴雨洪水而改变,这段三十多里的河谷没有任何地图或者向导可以准确指引,萧天德自恃人多加之附近没有雄关大镇,数万兵卒浩浩荡荡的进入了胡康河谷。

  刚一进入之时,河道很宽,向内走进两里多地,河道分成了几个小的河谷,数万人进入不同的河谷,众人均知在河谷行军不会进入死胡同,都会出去的。詹前所率的一万人,前方有五十名斥候和大军拉开两里路远,一名斥候见到地上有一个木匣,匣中发出咕咕声。

  “校尉,这边有个木匣,里面还有声音,不知道做什么的?”兵卒把发现告诉了斥候的校尉。

  “打开看看!”

  听到校尉命令,一个兵卒用枪把戳碎了木匣,几只鸽子从匣中飞出。

  不一会,山坡上传出一阵号角声,灌木中站起无数的弓弩手疯狂的向詹前所部攒射,出其不意打了詹前一个措手不及,这些也不恋战,射完就隐没在灌木之中。

  号角声此起彼伏,多数河谷内的兵卒都遭遇了攻击,而河谷阻隔,根本没办法互相救援,出了胡康河谷,萧天德统计此次遇袭死伤将近五千人,这是起兵以来萧天德经历的最大的伤亡。

  “詹前,一定要查出来这是谁干的,一定要为死去的弟兄们报仇。”萧天德当着全军气急败坏的说。

  “大司马,此事可以容后再查不迟,现在我们最大的事情就是挥师回京,万万不可因为这些细枝末节而耽误了大事。”

  众将苦劝之下,萧天德挥师向前。

  历时半年之久,萧天德再次站到了扶风城下。

  坐于战马之上的萧天德抬头望着这座雄伟的城市,心中百感交集,出征之时夫人携幼子相送,归来却是阴阳相隔。萧天德单骑来到城前。

  扶风城城门大开,城中驰出一骑,一中年书生坐于马上。

  “大司马,李肃有礼了!”李肃说着抱拳行礼。

  “李大人,今日为何没穿官服?”大司马猜想不到李肃着便装到底为何?

  “大司马,如果是两国交兵,我李肃定要着官服,只是大司马如今仍是大燧的大司马,我今日前来一是看望老友,二是有事和大司马谈。”李肃面对十万虎狼之师不卑不亢侃侃而谈。

  大司马帅帐。

  李肃跪下行礼。

  大司马上前扶起,轻叹了一声。

  “李肃,我知当日之事你也受到牵连,我戎马半生,为后隋尽心竭力,何曾有过丝毫反心,昏君听信谗言,诛杀我萧氏全族,又去诓骗我父子欲杀之。”说着说着泣不成声。

  “大将军,现在该怎么办?”

  萧天德听了李肃的问话,顿时哑口无言。当时起兵始于义愤,只是报仇之后怎么收场?难道自己真的要当皇上?

  李肃摇了摇头,离开了大军。

  回城之后,李肃直奔皇宫。

  “陛下,我问大司马接下来作何打算,大司马泣不成声,久久无语。”

  皇上宇文柱听完无话可讲,挥手叫李肃退下。

  第二日早朝,李肃上表弹劾国师,三十多位众臣复议,一个早朝成了国师的批斗大会。皇上下旨革去国师的官位,赐死。

  当晚,皇上宇文柱自尽,皇宫内哭声一片。

  翌日,李肃带着国师人头来到大营。

  “大司马,如今国师伏诛,陛下自尽,文武百官皆推举大司马为帝。”

  “李肃,本将起兵皆是因陛下身边奸佞当道,若不除之恐天下难安,怎料陛下竟因此自尽,我虽没有弑君之念,奈何陛下却因我而死,这个皇上我定是不做。就从众皇子中选出一人立为皇上吧!”

  李肃听完叹了口气。

  “大司马若是昨日说此话还可以在众皇子中选出一位为帝,只是昨夜陛下驾崩之后,众皇子皆生了奇怪的病,无不变得痴傻呆捏,后隋的天下岂可交给一个痴傻呆捏之人?”

  大司马坚辞不受,李肃无奈离开。

  第二日,朝廷百官皆跪于大营之外,请求大司马即位。

  一连跪了七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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