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一些汉民甚至汉兵对建州兵的战斗力吹得神乎其神，但阿巴泰知道那不过是鬼话。</p>
真要硬碰硬和受过训练的明军战斗，后金都是靠着人数多的优势，以众击寡，才能获胜。</p>
阿巴泰虽然没有亲自参与过浑河血战，但也听过其他人的描述。</p>
真正精锐明军的野战战斗力，是让后金兵将胆寒的。</p>
后金最大的优势还是每次战斗能集中更多的有效兵力。</p>
所以在只有七千多人的情况，阿巴泰不会冒着让自己战死的风险去和明军对拼。</p>
就这样，在阿敏贝勒和阿巴泰贝勒都龟缩的情形下。</p>
十二月十五日，满桂和赵率教的两万明军顺利赶到了沈阳城外围。此时是东江军围攻沈阳的第六天。</p>
事实上，严格说来，战斗是从十二月七日就打响的。</p>
这一天，沈阳城内的代善接到哨探报告，约有三千多东江兵在围攻奉集堡。</p>
奉集堡内只有六百鞑兵驻守，岌岌可危。</p>
代善认为这和过去一样，又是小股东江军钻到境内扰袭。</p>
这些东江军应该是黄台吉出发前，就潜入进来。</p>
他们不知自己的东江老巢就要被黄台吉端掉，不回去守卫，还不知死活，流窜到在这里找死。</p>
自己若是龟缩城内，置之不理，任由这三千东江兵在沈阳周边地区肆虐，抢掠后金庄田和各处资源，也未免显得他这个大贝勒太过窝囊。</p>
代善原本想亲自率领六千兵去围剿，他第四子瓦克达正好在身旁，劝道：</p>
“这些骚扰毛贼，不过如马虱一般，何必劳动大贝勒？”</p>
代善一想也是，和这些毛兵打，往往是一打就跑，甚至不打就跑。</p>
等自己带兵回城了，又会阴魂不散，从山沟密林里窜出来，继续抢掠骚扰。</p>
这和去打关宁明军不一样。打那边的明军，胜一场就是扎扎实实的功劳。</p>
和毛兵打，如同捉迷藏一样，耗费大量精力，所得却无几。</p>
自己也年近五十了，没必要这么折腾，倒是可以用这个机会锻炼一下瓦克达这个只有二十岁出头的年轻儿子。</p>
年轻人火力大，正是经得起折腾的时候。</p>
于是点点头：“说的也是，瓦克达，到你二哥贝子硕托的府里走一趟，让他带兵去。”</p>
瓦克达道：“父亲，二哥也未必愿意去，不用再去找他，就让我带兵去打就是了。”</p>
代善做出疑虑的神态，看着瓦克达，用有几分轻蔑的口气问道：“你？”</p>
瓦克达听到代善语气，心中腾地冒出火来，提高声音道：“父亲难道以为我连这些毛兵都不能对付？”</p>
代善缓缓摇头道：“那倒不是，只是你毕竟历练太少。”</p>
瓦克达急切道：“父亲既说我历练少，那更应该让我历练。这眼前的毛军，岂非就是一个送来的机会？况且我去年也曾随汗去攻打宁锦，和明将满桂厮杀，还负了伤。”</p>
代善皱眉道：“打宁锦和满桂在城外对战，我兵占优，你尚且能负伤，可见有勇无谋。”</p>
代善这么一说，瓦克达脸色有些发红，怒道：</p>
“父亲只是看轻我，同是父亲的儿子，我便不如岳托、硕托和萨哈廉么？纵使我不如他们，这东江兵穷饿至极，又有什么好担心的？”</p>
代善见瓦克达生气，便放缓语气道：</p>
“倒不是担心你打不过这些毛兵。只是这毛兵虽然疲弱，但最是奸猾，又能死缠。你带兵去，若是轻易被他们遁逃，你带兵回来，他们便又钻出来，抢劫各贝勒的城外庄田。这等劳而无功，岂非让别人笑话你不中用。</p>
“等汗亲征回来了，在众贝勒面前评说，你丢脸，我这大贝勒也脸面无光。”</p>
瓦克达听了，更是怒气勃发：</p>
“父亲若是不相信我，可以立军令。我瓦克达此番带兵，必定将来犯毛兵全歼。若是做不到，我瓦克达愿把自己的六所庄田献出。”</p>
代善原先用意就是想激一下瓦克达，让他出去能尽可能真正歼灭来犯毛兵，省得麻烦，黄台吉回来也显出他代善看家有方的功劳</p>
现在见瓦克达如此发誓，心想也差不多了，便点点头道：</p>
“好，你带领镶红旗二十个牛录六千兵去奉集堡，每个牛录抽五个白巴牙喇兵作你护卫，为父等你运着毛军人头获胜回来。”</p>
瓦克达见代善应允，心中欢喜。</p>
后金赏赐财富、奴仆和好的女人，多以战功排列。</p>
瓦克达早就眼红兄长岳托等人拥有的庄园和奴仆数量，急着要找立功的机会。</p>
无奈去年打锦州受伤，这次黄台吉亲征朝鲜，他也没机会跟随。</p>
现在和父亲看守沈阳，有了一个杀败来犯毛军的机会，他当然要争取。</p>
他转身便要走。</p>
代善叫住他道：“迫近奉集堡之前，先分兵把周围要道占住，然后快骑突进，真能把来犯毛军全歼，也是一件大功。”</p>
瓦克达连声答应。</p>
瓦克达领着六千鞑兵出了沈阳城。</p>
半天不到，已经到了距离奉集堡还有四里左右的地方。</p>
前面似乎隐隐约约已能听到杀声。</p>
瓦克达分出一千五百兵，绕向奉集堡四周外围。</p>
既是扫清毛军周边哨探，也能在周围要害处设下阻截力量。</p>
如果毛军向外溃逃时，可以拦截，拖慢毛军逃跑速度。</p>
布置完毕后，瓦克达领四千五百骑兵向奉集堡突击而去。</p>
如同先前所得情报，果然遥见三千左右东江兵正在攻打奉集堡。</p>
这些东江兵听见西北侧马蹄声大作，回头一看，见远处涌起马蹄激起的尘土，显是大批鞑兵来袭，距离只有两里不到了。</p>
停止攻城。</p>
互相招呼，向东南方向逃去。</p>
瓦克达策马当先，加快速度向前。</p>
他的马匹最为矫健，速度自然最快，很快就冲在前边</p>
他身后一百名白巴牙喇兵见主将如此奋勇，也用力鞭打马匹，加快速度，上前护卫，以免主将有失。</p>
瓦克达觉得，面的对这种还没打就已经吓得要逃的杂兵，速度越快，战果自然也越大。</p>
这些东江兵拼命狂奔，来到东南方向一处山坡矮林边，已被瓦克达率领的四千多骑兵追上。</p>
瓦克达正自纳闷，自己提前布置的拦截兵力为何不见动静。</p>
正在此时，砰的一声，</p>
接着当的一声响。</p>
瓦克达头颅被冲得向后仰。</p>
他几乎被这一下震晕。</p>
这是有人从山坡林中，向下发射鸟铳。</p>
弹丸嵌入瓦克达的头盔，幸好他头盔结实，再加上此处聚集鸟铳发射位置还在百米外。</p>
显然发射之人，见有鞑军大将冲过来，没有沉住气，没等敌人更靠近，就发铳了。</p>
若是等瓦克达再冲近一点，这枚鸟铳弹丸便已穿透头盔，击破他的头颅。</p>
瓦克达心中大骇，连忙勒马停住。</p>
心中后悔，自己冲得太猛了。</p>
看来父亲说得没错，自己勇猛有余，不够谨慎。</p>
他连忙停住马，等一百名白巴牙喇兵上前护住自己周围。</p>
然后指挥后面骑兵继续往前冲去。</p>
他觉得就算零星几个东江兵用鸟铳放冷枪，也不足为患。</p>
毕竟只有三千毛兵，自己这里四千鞑兵对付他们绰绰有余。</p>
顷刻之间，后边三百骑兵已经从他身边呼啸而过，挥舞着马叉或长刀，向山坡下的东江军冲杀过去。</p>
瓦克达忽然觉得有些不对。</p>
那些本来拼命奔逃的东江军忽然在山坡脚下停住，转过身来。</p>
一个个两眼发光，倒似凶狠的饿狼一般，脸上毫无怯惧神色。</p>
不对！</p>
一股寒气从瓦克达的背脊骨上神奇，直窜头顶。</p>
他正要下令停止冲锋，查看动静再说。</p>
前面山坡林中忽然响起密集如爆豆，又似闷雷的鸟铳发射声。</p>
冲锋在最前面的三百骑兵的身上，和马匹上都已中弹，有的甚至中了不止一枚铳弹。</p>
一时之间人仰马翻，痛叫哀嘶阵阵。</p>
这时瓦克达就算再蠢，也知道这山坡上有埋伏了。</p>
但这反激起了他的凶悍。</p>
埋伏又算什么？</p>
这东江兵训练不精。</p>
只要猛冲猛杀，就算埋伏了两千鸟铳手，加上原有的三千毛兵。也不过是五千兵力</p>
自己带的四千精锐骑兵，也能将这些毛兵歼灭。</p>
更何况还有自己布置到外围的两千兵力。等酣战之时，那两千兵力赶到，还是自己这边军力占优。</p>
他正在盘算着。</p>
身后鞑兵忽然发出恐惧的倒抽冷气声，响起马匹往后倒退声。</p>
瓦克达心中一凛，透过白巴牙喇兵护卫的缝隙，定睛向前一看，顿时头皮发麻。</p>
山坡的林中已经有东江兵开始往下冲。</p>
似乎变魔术一般，忽然间冒出了无数人头，黑压压一片。</p>
而这黑压压浪潮，正在往下，往这边压来。</p>
瓦克达两眼发直。</p>
这是多少人？</p>
五千人？</p>
不对！</p>
一万人？</p>
还是不对！</p>
这怕有两万人了吧。</p>
这两万人，就是全部站在那里不动，让鞑兵去砍，都要费很长时间。</p>
更何况这些恶狠狠冲下来的东江兵手中大多拿着锋锐的短刀或长枪，刀枪还闪着寒光。</p>
这还是一直以来连像样兵器都没有的东江兵么？</p>
虽然这些冲锋的东江兵，没有什么层次和章法。</p>
明显没有受过太好的训练。</p>
但问题是他们人人眼里都闪着一种可以把命豁出去的凶狠光芒。</p>
再加上这人数就太可怕了。</p>
这时都已经勒马停住的四千建虏骑兵，在没有瓦克达命令的情况下，都在往后缓缓退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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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人拿起弓箭对着冲过来的东江兵射击。</p>
也就射个四五次，才能射中一次目标。</p>
按这样的情形，显然是无法抵挡</p>
要想发挥骑兵优势，向前冲锋劈砍。</p>
前面又是山坡，山坡上又至少藏着几千名的鸟铳手，居高临下。</p>
这个地形对后金兵也不利。</p>
冲锋的东江兵距离越来越近。</p>
在白巴牙喇兵前面的几十个骑兵，已经和这些东江兵交战起来。</p>
一时之间，血光四溅</p>
四五个东江兵，对付一个鞑兵。</p>
两人拿刀弯腰砍马腿，两三人同时拿长枪戳鞑兵头脸。</p>
也就片刻功夫，前面几十个鞑子骑兵，已经被杀倒在地。</p>
瓦克达明白这四千骑兵，在这样的地形下，面对两万人，这么打下去，不可能有任何胜机。</p>
一咬牙，下令：“撤回奉集堡！进堡防守。”</p>
传令鞑兵一边齐声用鞑语喊叫，一边挥动传令旗帜。</p>
瓦克达在一百名白巴牙喇兵的簇拥下，转身逃到后队中。</p>
全军转身，后队变前队，策马狂奔，向奉集堡逃去。</p>
后面追击的两万东江兵，也并不因此加快速度。</p>
仍旧是按照原来的节奏，向前行进。</p>
片刻之间，四千多的建虏骑兵，已经把追击的东江兵甩开老大一段距离。</p>
很快冲到了奉集堡的堡门前。</p>
瓦克达身边白巴牙喇兵高声大喊，让里面驻守的鞑兵赶快打开城门。</p>
很快，只听得的吱呀一声，厚重堡门打开。</p>
其实瓦克达想过，要不要直接带兵快马逃回沈阳去。</p>
但一来，自己主动请缨出战，就这么灰溜溜逃回去，太过丢脸。</p>
二来，既然两万东江兵能悄无声息的埋伏在距离奉集堡不远的山坡上。</p>
那说明这次东江兵出动，图谋不小。</p>
在奉集堡和沈阳之间还有埋伏，也完全可能。</p>
所以他决定还是先进奉集堡躲一阵，看形势，再说。</p>
初步的打算是到半夜再杀出去。</p>
半夜时，东江兵也看不清人，就算有埋伏，有鸟铳射击也效果大减。</p>
说不定自己率领这四千人，夜间突然偷袭，一阵冲杀，就能把两万东江兵杀得溃败而逃，上演一出以少胜多的惊人反转。</p>
那这就是一次奇功了，自己会成为后金的大英雄。</p>
会被无数人传扬。</p>
想到这里，瓦克达有些心潮澎湃，恨不得夜晚马上到来。</p>
他起先还担心，奉集堡内的守军不肯开门。</p>
但里面的守军很爽快，一听到叫打开城门的声音。</p>
就开门了。</p>
瓦克达在白巴牙喇兵的护卫之下，急忙策马冲进去。</p>
刚冲进城门，就最前面的两个白巴牙喇用鞑语大叫：不好。</p>
瓦克达心中一惊。</p>
还没等他来得及反应。</p>
头顶一锅煮沸的人粪和火油混合汁液，当头倾倒而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