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个四十多岁，缺了一块下巴的方脸汉被人群围在中间推搡质问。</p>
那方脸汉连连辩解，但辩解的声音却都淹没在咒骂声中。</p>
朱由检等人见此情形，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停住脚步。</p>
人群的愤怒似乎已经控制不住。</p>
有人一拳打向方脸汉，打的鼻血长流。</p>
开了头，其他的人拳脚也接踵而至。</p>
那方脸汉立脚不定，倒在地上。</p>
眼见就要被人群活活打死。</p>
程鸿鲤见状，连忙冲过去，喝止众人，询问究竟是何情由。</p>
众人七嘴八舌说了起来，朱由检听了片刻，也大致明白是怎么回事。</p>
这方脸汉名叫郑胜，有把总头衔，负责向管下兵民发放过一批粮饷物资。</p>
结果暗中私藏了一斛粮食，二十斤干鱼。</p>
被察觉后，这才被下属围殴。</p>
程鸿鲤听了之后，叹了口气，朝郑胜看了一眼。</p>
目光如同在看一个死人一般。</p>
这时游击毛永平也闻讯赶了过来，听了禀报之后，让四个士兵去郑胜住处搜查。</p>
那郑胜头破血流，从地上挣扎着起来，跪在毛永平面前哀告道：</p>
“我婆娘和娃病得奄奄一息，若不能吃好点，怕就是要死了，无奈之下这才偷藏了粮食干鱼。”</p>
毛永平却并未被郑胜的哀告打动，脸上毫无表情，冷冷道：</p>
“到这岛上的，谁没死过亲人，大家都是一般。”</p>
围在旁边的众人，见毛永平没有袒护郑胜的意思，纷纷点头。</p>
一些人脸上依旧满是愤恨之色，说道“若你为老婆孩子可以私藏粮食，我等难道就该白白饿死？”</p>
郑胜听到这么说，也知再哀求无益。</p>
目光中显出绝望之色，咬牙道：</p>
“既是这么说，便杀我的头也罢，”</p>
毛永平脸上肌肉微微抽搐了一下，但脸上依旧没有表情。</p>
很快去搜查的士兵抬着一袋粮食，一筐干鱼回来了，确实就是从郑胜住处搜查所得。</p>
毛永平见证据确凿，看向郑胜的目光冰冷，挥手道：</p>
“砍头，把首级拿回来示众！”</p>
他的目光里连一丝怜悯之意都没有。</p>
他身后有两个兵主动站出来，押住郑胜，便要往朱由检等人刚才来的方向而去。</p>
显然正是要把人推到奈何崖那边砍头，直接把尸体推下崖，免得搬运尸身麻烦。</p>
朱由检皱眉，觉得为了这点东西，就把人杀了，有些过于严苛。</p>
只是目前来说，他们毕竟是外人，也没有名分来加以干涉。</p>
况且在群情激奋之下，若是触了众怒，只怕乱子更大。</p>
张岱有些看不下去，便要上前提出异议。</p>
被汪汝淳一把拉住，连连摇手。</p>
张岱犹豫。</p>
正在此时，郑胜被押着经过，看到张岱同情的神色，似乎想了什么，忽然扭头向毛永平哀声叫道：</p>
“小的自知有罪该死，只是临死之前能否再见一次婆娘和娃，交代一下？”</p>
他看向毛永平的眼眸里满是乞求之色。</p>
毛永平皱眉：“见了又能怎么样？你婆娘和娃更难受。”</p>
郑胜凄惨道：</p>
“大家都是同患难从鞑子那里逃出来的，难道这点微末请求，游击都不肯答应？”</p>
【讲真，最近一直用咪咪阅读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
www.mimiread.com 安卓苹果均可。】</p>
这时旁边人群里也有附和的声音：</p>
“说的也是，他贪墨该死，临死前见见老婆孩子，也不算过分。”</p>
毛永平终于点点头，说道：“那就让他见，不要多耽搁。”</p>
那两个押着郑胜的兵，听命折转回来，沿着一条碎石铺成的简陋道路，往西北面大片棚户所在的方向走去。</p>
张岱见状，对朱由检说道：</p>
“公子，我去看看，或者可以接济一下他家人。”</p>
朱由检心想眼看东江困窘情形就要缓解。即便郑胜按岛上军法该死，他家人也不该在形势就要好转的前夕，走投无路。</p>
于是点头道：“也好。”</p>
张岱得到许可，便连忙追了上去。</p>
柳敬亭见张岱过去，心想这事情，将来或许能编到说书里，便告了一声：“咱也去。”</p>
大步流星的跟了过去。</p>
此时程鸿鲤回转到众人身边，指着西边高地上，几座外观不错的房屋道：“那里是招待商人的馆舍，诸位不妨到馆舍前边的亭子里歇息片刻。等张、柳二位回来，也容易看见。”</p>
朱由检答应。</p>
众人向那边走去。</p>
到了亭子，众人坐下。</p>
陆云龙忍不住质问程鸿鲤：</p>
“为了半石粮食，几斤干鱼，何至于就把一个将官杀了？”</p>
程鸿鲤苦笑了一下，说道：</p>
“列位大多是从内地来，不知东江情形。岛上军民苦日子过得久了，人人都积蓄一腔愤懑，不知向何处发泄。便都似火药桶一般。若有一点不公，处置不当，便都要炸开。那时死的何止一个郑胜？”</p>
汪汝淳帮着程鸿鲤解释：</p>
“确实如此，别看岛上军民瘦弱不堪，却都是从后金鞑子那里九死一生逃出来的，都不是能忍气吞声的软弱之人。”</p>
程鸿鲤微微颔首：</p>
“若是宽纵这等分配不公之事，只怕军民怒火转而对着更大的军官”</p>
陆云龙仍旧没有被完全说服：</p>
“即便如此，朝廷大笔军饷物资就要运到，那郑胜私藏的这些粮食、干鱼，也算不得什么了!”</p>
程鸿鲤摇摇头：</p>
“朝廷之前也说过要大力支援东江，天启七年答应给东江军饷百万，实际也大打折扣。岛上军民早都失望惯了。并不敢抱太大希望。”</p>
“即便当真能运来大笔军饷，以前定下的规矩，也还要执行。若是对不公之事放过，军民彻底失望，那结果不堪设想。”</p>
陆云龙听到这里，若有所思，他抬头看了看眼前的商人馆舍，目光闪烁：</p>
“岛上军民既是如此暴烈，又饥寒交迫，惨苦无比。商人住处和饮食都比岛上军民好出太多。岛上军民对照之下，只怕也会嫉恨不满，难保不生出劫掠杀戮之意。”</p>
程鸿鲤连连摇头：</p>
“东江的粮饷物资大半倒是靠商人运送。再暴烈的军官和士兵，碰见商人都是礼敬有加，唯恐得罪商人。</p>
“来东江的商人性命，更是设法保护周全。往往比自己人性命看得还重。”</p>
“这也是毛帅开辟东江镇这七年多来，商旅一直不绝的缘故。若是东江对商人是个丢财丧命的死地，那谁还肯来？”</p>
说到这里，他看了一眼汪汝淳：“这汪先生应该很清楚。”</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