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百零二章 日月可鉴

  殷仲堪拿定主意,下一步就是联络王恭举兵了。因为事关重大,在如何将书信送达王恭的问题上,殷仲堪颇费了一番心思,他把信写在绢上,塞进掏空的箭杆中,然后派庾楷前去送信。</p>

  庾楷日夜兼程,没几天便来到王恭面前,照理说王恭接到信,应该和殷仲堪同时起兵才对,可他偏偏是那种认死理的人,因为字写在绢上,早已褶皱不清,王恭硬是不承认是殷仲堪的亲笔信,非说是庾楷伪造的。</p>

  王恭又想起上次荆州兵逡巡不前,不禁怒火中烧,索性赌气先行出发。临行前,司马刘牢之劝谏说:“差不多就行啦!将军身为国舅,当以皇室为重,你已经逼死了王国宝和王绪,还想干什么?司马道子虽无大才,亦无大错,何必赶尽杀绝呢?!”</p>

  刘牢之接着说下去:“事情起因无非是庾楷那四个郡罢了!给他王愉又何妨?!如果连这尺寸之地都不能割舍,恐怕晋室千里沃野将要易受他人啊!请将军三思!”</p>

  刘牢之的话不无道理,但无论他怎么摆活,都不能阻止一颗送死**强烈的心。</p>

  司马道子这下彻底没辙了,两块挡箭牌都被射穿了,王恭的目标显然是自己的项上人头,他虽然手握重权,却毫无军权,东晋最强的两支部队,荆州兵在殷仲堪手里,北府兵听命于王恭,都不受他节制,正面发生冲突显然不智。</p>

  那就只好从叛军内部寻求转机了。他派人对庾楷说:“我以前待你如何?在军营中一起大块吃肉大碗喝酒的岁月难道你忘了吗?现在结交新朋友,倒把老朋友忘了!你交朋友我不反对,可王恭是啥货色,你还不清楚?”</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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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庾楷可不吃这一套,他怒道:“去年王恭兵临城下,要不是我庾楷率兵抵御,只怕你早就小命不保了!你打不过王恭,就杀王国宝和王绪泄愤,如今反怪我背信弃义,实话告诉你,我们此次的目标就是你司马道子,好自为之吧!”</p>

  庾楷没有吓唬司马道子,打发走使者,他立即调集部队,响应王恭。当然了,他的部队都是杂牌军,无论是战斗力还是人数方面,都和前两支部队明显不在同一档次上,但威胁兵力空虚的建业,却是绰绰有余。</p>

  面对日益严峻的形势,司马道子索性放手不管了,把大权统统交给儿子元显,自己整日闷在家里喝酒耍酒疯。司马元显在历史上是一个颇具争议的人物,有人说他为人聪慧机警,文武双全,颇有明帝司马绍之遗风(司马光);也有人说他骄奢淫逸,只知道横征暴敛,搞的东晋民不聊生(房玄龄)。</p>

  殷仲堪没得到出兵日期,以为王恭因上次拖延一事迁怒于己,于是一改慢吞吞的作风,派部将杨诠期和桓玄率两万人星夜驰往建业。这里有必要说一下这个杨诠期,他是东汉名臣杨震的后人,虽然隔了祖宗十八代,但在门阀观念极重的东晋朝仍是可以炫耀的资本。</p>

  杨诠期本人没什么可说的,早年随司马睿渡江,一无才干二无人品三无人气,扔人群里就找不着了。而且杨家兄弟长相都比较挫,老大不小了还打着光棍,为这事,众人都看不起他们,处处加以排挤,都说他们兄弟拉低了晋朝的平均长相指数(司马、王、谢、桓、庾五家盛产帅哥,这话实在没冤枉杨家兄弟)。</p>

  一百多年后,杨家还出了个光耀门楣的牛人,就是后来统一中国的隋文帝杨坚。因为这厮,杨家祖坟何止冒青烟啊,简直就是浓烟滚滚。</p>

  杨诠期不是先知,不大关心一百多年后的没影事,摆在他面前的首要问题是在哪砍人,怎么砍更多的人,如何让官军少砍自己的人。</p>

  最先倒霉的是那个白赚四郡的王愉,杨诠期于正面攻击,桓玄在侧面迂回,将其击败,并在临川活捉王愉。(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多半都是出了保质期的)</p>

  朝廷见殷仲堪这次要动真格的,赶紧请司马道子出山,还授其斧钺,代天子征讨。道子直接把圣旨和斧头一股脑全塞给了元显,说老子要喝酒,你看着办吧!</p>

  司马元显虽然不情愿,但也没办法,他派王珣、谢惔讨伐王恭;王尚之(王国宝的叔叔)讨伐庾楷。</p>

  王尚之还算给力,在牛渚(今安徽马鞍山市采石镇)大败庾楷。庾楷召集残兵败将,灰溜溜地逃往桓玄营中。王尚之因功官至豫州刺史,他把水军分出来,交由弟弟王恢之统率。(他们和王献之都是同辈,均属王家“之”字辈)</p>

  牛渚是长江岸边的一处战略要地,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后来李白路过此地时,还留下“天门中断楚江开,碧水东流至此回”的磅礴诗句。桓玄集合部队,立即向牛渚发动攻击,企图夺回这一重镇。</p>

  桓玄的荆州兵不愧是东晋末期两大主力之一,战斗力确实了得,三下五除二便搞定了王尚之的陆军,王恢之的水军亦全部覆于江中。这一路战事以政府军的失败告终。</p>

  再来看另一支主力,北府兵。</p>

  谢惔和王珣接到战报,立即撤退至宣阳门,宣阳门是建业城的正门,谢惔撤退至此,可见建业城外已无险可守,谢惔门外构筑了最后一道防线,防备叛军随时可能的袭击。此时的建业城就像一个无助的婴儿,**裸地暴露在两匹饥狼的视野中。</p>

  建业唾手可得,北府兵内部却出现了裂痕。应该说裂痕早就存在,只是被别有用心的人往其中添了好些愤怒、高官厚禄而已。</p>

  上次讨伐成功后,王恭恃才傲物的性格被胜利加以无限度地放大,愈发地唯我独尊了,他虽然器重刘牢之,但仍以莽夫之礼待之;工资也少得可怜,养家糊口都成问题。时间一长,刘牢之内心极为愤懑,经常在梦里将王恭大卸八块。</p>

  这条重要情报不知怎么被司马元显知道了,于是派庐江太守高素前去策反,说只要刘牢之弃暗投明,事成之后,朝廷一定让他接替王恭的位置。怕刘牢之顾忌,高素还拿出了大酒鬼司马道子的亲笔信。有了这封信,高素的劝降几乎水到渠成,刘牢之等的就是这个。</p>

  高素走后,刘牢之对儿子刘敬宣说:“这个王恭,身为国舅爷,却一直挖外甥的墙角,上次兴师动众,是为了清除王国宝和王绪,那这次呢?真搞不懂他要干什么!”将王恭数落一番后,刘牢之终于切入正题了,“如果继续替王恭卖命,进城后谁能保证我飞黄腾达啊!不如投靠朝廷,白纸黑字,他司马道子推脱不得!”</p>

  刘敬宣附和道:“父亲所言极是,您和王恭并无手足之情,父亲为他出生入死,到头来还不是一场空;当今朝廷虽然没有周成王、康王那样完美,比之幽王、厉王却要好很多,跟着王恭闹革命,完全没必要嘛!”</p>

  父子俩的对话无意中被参军何澹之听到了,此人素于刘牢之不和,听到两人如此云云,觉得抓到了把柄,如一阵风一般,兴冲冲地跑到王恭那里告状。王恭也知道何澹之与刘牢之关系不咋滴,觉得何澹之是在排除异己,就没当回事,气得何澹之直跳脚。</p>

  不过,为了稳妥起见,王恭还是设宴款待刘牢之,酒席上,王恭认刘牢之为兄长,将北府兵的精锐全部交由他节制;还送了不少金银美女,以此来拉拢刘牢之。王恭多留了个心眼,任颜延为帐下前锋,实为监视。</p>

  王恭临时抱佛脚的举动终究晚了一点点,刘牢之回到军营后,首先斩杀了颜延,紧接着,一方面联络朝廷,一方面派刘敬宣回攻王恭。王恭此时正在城外耀武扬威,对刘敬宣的突然袭击猝不及防,士兵们纷纷溃散,王恭只率亲信数人,往城内逃命。</p>

  城内守将对主帅也相当不满,于是紧闭城门,拒不接纳。王恭无奈,纵马向桓玄营中疾驰。文官出身的王恭受不了马上颠簸,腿股都被磨烂了,到达曲阿时,再也无法前行,只得乘船,不久后被俘。</p>

  对于如何处理王恭,朝廷的命令相当明确:杀。临刑前,王恭泰然自若,对监斩官说:“我王恭识人不明,才落得这般田地。但我对于国家的忠心日月可鉴,如若不信,待我死后,将我的心剖出,一看便知!</p>

  最后一句话,希望后世能记住历史上还有王恭这么个人!”</p>

  王恭是矛盾的,他身为文官,却带兵两逼建业;他忠于王室,却发动了两场内乱;他器重刘牢之,却不能推心相待…</p>

  矛也好,盾也罢,一切已成过往云烟,倒是他的最后心愿达成了:一千五百多年后,一个叫陈邵轩的笔者和他的热心读者们记住了这俩字:王恭。</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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