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章·海皇之御

  一战,一夜。

  漫野的杀阵,冲天的杀气····最后都不过作了渐渐堆起的尸骸与肆意流淌的血流。

  此刻,寸寸红土凝腥,残肢败躯成山堆。

  血湖也名副了其实。

  红、猩红;火,血火。

  战场,修罗场。

  ————

  雪月寂立在峰崖一角,人间两大神祗各据峰顶一方。

  一夜血斗,以雪月败伤为收尾。

  一袭龙纹白袍上猩红点点,几处已然破绽如花。

  右手,听寒细刃斜指于地,鲜红的血液自刀把不住顺流而下,沿着幽亮如墨晶的刀躯滑淌。

  ——他的血。

  肩头、胸口两处伤各着了令人发狂的破邪焚血与混沌圣力的附伤。

  祈月天火的蔓烧灵魄之痛、混沌阴阳秘力的罡正两极、分割灵魂的复合之痛,几令幽冥天百年血炼苦修的他忍不住要嘶吼出声。

  ---

  祈月师略生沧桑的灰发与如故一尘不染的一袭紫袍在晨风中猎猎而舞,流光一叹韭叶似的剑体上的玉白光色却晦暗了几分。而祈月师脸上亦是掩不住的疲惫苍白,雪月伤在躯体,而他消在内耗——以命力发剑,确有其极自损的弊端。

  天罗子也受了伤,不过较之雪月与六道,算是最轻——左肩几乎被听寒苗刃所洞穿,听寒刃上残留在伤处的幽冥暗毒之力几可不计。但一身道袍数处破开、颇为凌乱,可见这一战之激烈。

  六道突兀的起了一番剧咳,打破了此间寂静,抬着一双湛紫瞳眸望向十丈之外的年轻妖皇,叹:“雪妖皇,以一身战我二人一夜而不死,六道叹服;六翼兄泉下有知应是极慰。”

  “只是,”六道遥目极天处,徐徐凤目一厉,幽幽叹息:“天下却容不得君。”

  是的,天下容不得他。

  此战,系人妖两族生死荣辱。他容不得六道、天罗子于时间,而天罗子与六道亦不会容他雪月再活下去。

  “可惜···”天罗子亦是一叹。

  雪月俯视沙场。

  数十万妖族被压迫于城下,人族四面旌旗如火如荼。

  北望血湖入口,帆影如龙——北征黑翼的月照大军祀水宫人马以及北地三州数十万战卒竟是到了!而南边,受减灶之法所惑的南军前阵十余万兵马也是到了,正与昨夜才赶到的南红月战士胶着相战。

  “天下雄兵皆至。”天罗子看着他,三百年觅得的宿敌却只能相对这短短的十数日,无疑是份巨大的遗憾,“妖族已败。”

  败了么?

  败局已定了么?

  ————

  朣朦战舰自血河入口鱼贯而入。

  水刑克于火。

  纵使烈狐、炽凰两族战士术法横绝、行势雄烈,终是在人数之上输了一筹——混沌教下五万辰星旗魔弓不再是一支独木,三万祀水宫巫祀的出现立是将水弱之势逆转便以夹击围截而去。

  腹背受敌,局势到此每个妖族战士脸上唯有悲壮。

  陷阵之志,有死无生!大抵不过如此。

  各自为战,为妖族此刻看来无比渺茫的希望而战。

  要败了么····

  炽凰王收住一天辉煌的赤金焰海,南疆雄主流空邪拖住了他近一夜,终在日出之前被他一刀击落在血湖之畔。

  虹雨赤霄斩上金色的焰烬低低呜咽,向东南天色也渐亮。

  炽炎寞然横望战场,炽凰与烈狐两族受阻于妖皇城西北角,腾蛇与赤炼族被围于西南阵,苍狼云虎陷阵于东南混沌中军与南军前阵之围,苍龙黑夜猎天三部受北路大军及混沌战阵困顿于中央····妖族败势已是一眼直见。

  胸口,心口····

  炽凰之王自退了几步,脸上惨白之色骤然生起的毫无防备。他一脸叹惋的低下头看向心口的位置,深蓝欲紫的幽明天火残焰在赤金色的体肤上低燃不去。

  ——流空邪,身为祈月六道门下最得意的弟子,虽然不如六道横绝当世,但也足以笑傲人族武道,果然····不是轻易能应付的。

  这一战,还有明天么?

  ——

  海皇王·敖烈立在血湖之上,数千只人族战舰已是将他与族人围陷在血湖之中。

  海皇族,玄武之侍,善驭玄水黄土,守御天下无双。

  月照祀水宫有御水不败之名,仍为十分之一数的海皇族阻于白河之上数月不得寸进。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纵有青白羽万支神弓、月照族数十万水军又如何?!

  数千战舰浩浩汤汤掩杀而近,横布到血湖水面各个位置。

  只有海皇,海皇一族数千战士所雄踞的区域。

  战舰成阵在血湖之上横成平陆,舰上人族战士刀戈弓盾矛谨然成列。先行到海皇族百步之外的战舰之上火石飞箭已是纷纷齐放,只将血湖上空交映的一片焰红。

  海皇王·敖烈当于海皇战阵之先。青底烫金玄武文的王袍在晨风里呼啸舞动,六只六色的玄冥寒晶珠在他身周环绕旋舞汲取着血湖之中浑厚沉实的水气散逸出六道蓝中含绯水链,厚实稳重、毫无锋芒的国字脸上慢慢燃起几分决然的狠戾。

  “蝼蚁之众安敢犯我妖族圣都!海皇敖烈在此!”海皇王敖烈咆哮出声,声如洪雷直将碧野天际行云流风震得一顿,漫天矢石竟是中道纷纷堕落,如流星火云坠谢如海皇王身前一二十步之间,战舰之上弓手虽是北国各路精锐终究凡人之众,闻得海皇王雄霸之威心神俱丧,竟是纷纷失落了弓矢跌在战舰之上。一震之威,斯至于此。也足见海皇王一身修为之霸绝。

  所幸北军指挥并非他人,乃是当今北国五州枭绝无两的月照国主月照云天,起身登临帅舰之首,取过前阵指挥的令旗向前豪指,提气放声喝令、声如洪钟厚实,立将北军军心稳下:“灭妖之日,只在当下。且随我激进,他时云天与诸君痛饮于妖皇宫上!”

  当下战旗挥舞,战将看统帅当阵大受鼓动,初列百艘战舰左右奋勇冲出,掩杀如海潮雄烈、直取向海皇部众!

  敖烈迎着冲到百步之内的百艘铁甲战舰不退反进,右臂如太神审判之剑高举,六色玄冥寒晶珠应念聚归到海皇王右臂之上。

  “就让尔等见识一下,何为排山倒海之力。”

  海皇王高大的身躯上黄沉、玄黝之光交错炽盛,周身玄溟之力应念尽会于右臂。一念之后,衣袖绞碎崩裂,混黄足以灼目的光芒从中爆裂激射盛烈如天日,不过数息这烈光竟将这数百里的血湖尽数吞没,这一方天地顿时只剩昏黄耀色!

  惨嚎惊呼一时并起其中,裂木断金之声此起彼伏。

  直至片刻之后一道巨大如创世之刃的蓝白水芒从昏黄盛光中斩出。

  那横蔽湖天的光芒才是渐渐转淡,血湖变化也慢慢显出端倪。

  少顷。

  烟消云散。

  人军海皇两阵相据数里。

  而数里之间,断舰横陈,不知何时竟是从湖里立起无数尖峰岩丘,犬牙交错般直插在人族北军与海皇族之间的水域上。

  月照雄主云天独身立在一艘断舰之上,右掌之中握着一柄水蓝法剑,剑体如水、光影浮动不定,丝丝淡蓝水汽环萦、隐隐勾成一个龙形的轮廓。

  ——这柄剑应便是月照国至鼎神器·帝雪。

  那一道惊天剑芒正是出自此剑、月照雄主之手。

  “移山填海···”月照雄主遥对着海皇之王喟叹,并不高大的身躯微微一震,嘴角便是溢出几丝血红,“海皇王之威已不下炽凰炽炎,孤竟是看走了眼。”

  海皇王神色如故木讷无话,默将放任湖上释放北溟极寒冰息的六颗六色玄冥寒晶珠召引回收。

  “还好,孤并非完败”月照雄主道。

  话才落,海皇王胸前的王袍才是突然绽出一道细口——从左肩到腹前,一道剑痕从裂开的王袍下绽开,黄昏般昏红的血液从伤口汩汩流出。

  ——号为守御第一神兵难损的海皇之体竟是被帝雪一剑所重创。

  海皇王抬起右手凝出沉黄光气顺着剑痕自上而下一抹,伤处立是血水凝止、结跏新肉。接着抬起看似毫无锐气的双眼,淡淡对着数里之前的月照雄主道,“战吧。”

  ——也不待月照雄主相应,倏地提身而起、六颗玄冥寒晶珠拖拽出六道水链随之并起,转瞬掠过数里的牙峰乱礁,凌身在了月照雄主头顶数丈之上。

  月照雄主身后是北军七十万战卒持刀兵无数、更有战舰千艘雄雄而峙。

  ——但这丝毫不能阻挡海皇王的战欲,就像昔年在天妖塔之下,敖烈毫无顾忌的越过六大妖族直面与前帝六翼问战。

  敖烈,并非如长相木讷、也丝毫不呆笨。稳重呆板的外相,只不过一度掩盖了他足以惊憾妖族的武道天分。他稳重、不好战,但不是不能战!

  这一场大争,九死一生。

  要胜,就唯有直取枭首、震慑群酋。

  所以妖皇雪月选择了几无胜念的直面人间两大神祗;

  而他自诩驽钝,选择了仅次的月照雄主。

  月照云天三十年前横扫北州、未尝一败,早已自许寂寥,原以为可以直面妖族号六翼之下的炽凰之王,今次却是在妖族海皇王手中失了半筹,近将苍老的身体里久抑的热血也再度沸腾而起。

  大敌已当前,安能怯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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