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离原上》

  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唐·白居易

  一

  呼·····

  心,还在跳着。还好····

  呼·····

  看见了天空蓝,真好。

  呼·····

  胸口的剑创应是穿透了肺腑了吧。

  --所以那痛意都穿透了肩胛背骨。

  那一战····想不到,自诩天纵之资,依赖着流离的千年修行,居然还是不能敌住他。

  那一剑如倾九天之威、以流霞飞虹为锋。

  势不可当,避无可避。

  ·······

  我,居然还活着。

  是的,还活着。

  耳边是呼啸不平的江涛声。

  这里······

  他细细回想计算,这里大概已是属于靖州地界。

  他握住躺在身边的爱剑,费力的从湿软的地上支坐起身体。

  眼前是似如无垠的江面。而身下-----时已三四月,正值草长莺飞之际,青空之下草色渐新。大片大片的翠色,肆意的挥发着新生的颜色横有千里。

  略微的审查了下自己的身体,深达两寸的伤口计有十三处,除了贯穿肺腑的那一剑,分别还有两处重创----一剑刺穿了右肋,一剑洞穿了左臂。

  怪不得,左手一点气力都没有。

  体内妖力只是紊乱,还好没有逆流经脉的危险。

  --这命大概是保住了吧。

  咦?身上哪来的布带?分别裹住了伤处,虽然布置的还不算细致,甚至有点笨拙,但却是极正确的掩护了伤口。

  --想来应该是出自一个学艺未精的医徒之手吧。

  “啊,大叔叔你醒来了?!”身后传来一声如清铃的怯生生脆响,引他回头看去。

  --入眼,一个六七岁的越族小女孩儿正在五六步外惊喜不已的看着他。

  那女孩儿一身粗布却丝毫掩盖不了天生丽质、粉雕玉饰般的精致。明净水灵的一双大眼配着瓜子尖的小脸儿、轻盈纤细的身量已初显一代佳人的胚质。

  女孩儿曼步走到他身前,垫着脚尖就开始探查着他身上那些斑驳交错的伤口,好一阵后松了口气又略显诧异的看着他:“大叔叔你真是个怪人,受了那么重的伤连爷爷都说可能活不过三天,居然两天没到反而就好的差不多了。”

  “你爷爷?”六翼一讶,指着身上杂乱的布带问道,心里暗自就给那还未谋面的老头儿下了个庸医的评价。

  小女孩儿虽小,却是明白了他所想,小脸儿一红:“这些才不是爷爷弄的,爷爷是村里的神医,他说你可能活不过明天,苏苏只好自己动手给你弄下这些伤口了。”

  “不过看来苏苏第一次救人效果还不错嘛。”小女孩儿笑道。

  “·····”他哑然失笑,明明是自己体质异于常人,自愈能力强绝所致。不过为何胸口那一道天火真元淬炼之伤也一并消退了?他用神念探察,发现这个小女孩儿竟是祈月祭司一道宿求的冰心玉骨的体质。天火真元与月霜真元相互克制,而冰心玉骨正是蓄纳月霜真元的不二鼎器。

  “咦?!”小女孩儿绕着他转了一圈,忽然皱起眉头;“大叔叔,你背后那对黑色翅膀呢?刚刚还在的啊····”

  六翼微微一笑,心念驱使又从体内将六只墨色灵羽再度张出。

  “啊?!妖怪。”少女被突然长出的六只羽翼一吓,跳出了两三步远。

  “呵,我本来就是妖啊。”他看着她笑道。

  “你会不会吃人?”小女孩儿怯生生的看他。

  “人有什么好吃的····”他说道。

  少女反而是略是失望的走到他身边蹲了下来:“那你还没有漯河里的水妖厉害,爷爷说它们都吃了好多附近的村民了。”

  “呵呵··”河妖么,那些还未开化的低等妖种居然被拿来和他对比。

  “我更喜欢喝酒。”他说。

  --遥遥望向南天,想起那个成为他饮酒的理由的人。

  “喝酒不好,爹爹一喝酒就喜欢打骂娘亲,所以苏苏愿意跟着爷爷。爷爷从不喝酒。”小女孩儿惆怅的望着江水,说。

  “小女孩儿你叫什么名字。”六翼侧过脸,看着她问道。不管怎样,他是被她救了一命。

  “我叫苏苏,洛祎苏。”小女孩儿答道。

  “祎苏,祎苏····好名字。”六翼轻念了两边小女孩儿的名字,竟是莫名生起了几分惆怅的味道。

  祎苏,忆素····美好复生,多么希望她就如这个名字一样重来一次。

  ---如果重来一次,他会紧紧握住,一定会!

  慕祎苏安静在一边端望着他沧桑的模样,心里莫名生起一丝陌生的亲近。

  二

  日子流转的极快,转眼在这个名作星野村的江边小村住了了半个月余。

  体内的伤势已被调理了十之六七。

  星野村北三四里便是炎江南岸,六翼像那日那样坐在江岸上。正值午时日头刚好,三四月的暖阳高高悬在他头顶,金黄的光色闪亮在插立在身侧的爱剑--墨光玄斩的躯体,江上呼啸的浪潮无时不激荡起他不曾平静的内心。

  妖族一帝-------他岂能因私欲,而深藏在这个与世无争的村落里。

  虽然,他也爱极了这里难得有的权欲不及的地广天高。

  “叔叔。”小女孩洛祎苏一如既往到这个时辰拎着简易的食盒,给他带来午餐。

  慕祎苏忽然看到了六翼身后微张的六只羽翼。

  ---大叔叔这十几天都没放出这些黑色翅膀,她知道他是怕惊吓到村里的人们。大叔叔一直在爷爷的小木屋里深居简出,只是村子附近的妖怪们近些日子里似乎一一退离了,慕祎苏也问过他,他只是笑笑说----它们也许是玩累了,就自己跑了吧。

  ---这么假的话她怎么会信,她又不是小鱼那些小孩子(虽然也一样七八岁)

  “祎苏。”六翼没有接过食盒,只是温和的看着她,伸手将她拉到自己身旁。

  “嗯。”洛祎苏乖巧的顺势蹲在了他身边。

  女孩儿清灵泉澈的眸眼儿望来,六翼没由来心里一滞,恍惚被带入悠远而近的回忆里。

  ---那对清眸里的神彩····似极了她。

  是的,是她。

  ---一样的宁静纯澈、一样的温柔亲和。

  “你若是她该多好。”六翼忽然叹息道,又是苦笑着摇了摇头;“就算是她,我又要让她再受一次挣扎么?”

  “啊?”洛祎苏疑惑的看着这个异族男子,年纪尚幼的她还不能明白他苍老的心境。

  “没什么。”六翼笑了笑,抚了抚她一头乌黑如墨的头发,起身叹道:“小祎苏,我要走了。”

  “大叔叔你要去哪?”洛祎苏问他。

  六翼远眺西北,抬手指着红月所在:“去属于我的地方。”

  “那里···那里会有争斗么?”她幽幽地问,她知道一定有,否则他们不会相遇。

  “天下哪里会没有争斗····”六翼道,而再一次眷恋的回眸了一眼这个江边的村落。

  ----只有这里,才有短暂的平静,虽然不知会终止于何时。

  他从怀中摸出那枚一直贴身藏置的玉戒,低下身将戒指放到洛祎苏小手心里。

  “这枚素玉月心戒指是我一位故友所赠。你有冰心玉骨的天资,注定日后会是一个医道高手。这枚戒指对于你的体质培育再好不过。”

  “这么贵重的东西,祎苏怎么能要。”

  “明珠在泥垢里只能埋没,在我手里也不过就是个纪念罢了,还不如给予对应的人。”六翼笑道,话意里已是不容拒绝:“再说你还救过我。”

  “····”洛祎苏只好安静接过,素玉月心戒指在接触到她的小手的那一刻忽然焕发出浅蓝色的柔暖辉光、洛祎苏小小的手上也应生起流萤一般的月白色淡淡霜华。

  怎么会有如此纯粹的月霜命力?六翼惊异的看着少女手中莫名生出的月白霜华。月霜之力不是只有祈月祭司才能召引出来的么?

  “小祎苏,你怎么会有月霜命力?”

  “大叔叔,你是说这个么?”洛祎苏抬起满是月白光韵的左手,“我也不知道,从我有懂事以来只要月圆它们就会从手心里冒出来。但是它们很厉害,我用它们治好了很多村里叔叔阿姨的病呢。大叔叔胸前那一处当时冒着紫色烟气的伤口也是它治好的呢。”

  “怎么是这样····”六翼忽然想到了什么,脸上压抑不住狂喜,但只不过片刻又是安缓下来,忽然极是正色的矮下身来,半跪在洛祎苏身前:“小祎苏,就用这枚戒指做个信物,我们做个约定可好?”

  “嗯?”小女孩儿疑惑的看着一脸严谨的他。

  “待到小祎苏二十岁那年,我能回到这里,我就来带她走。”六道说。

  “···”洛祎苏面对着跪在身前还比自己高一截的异族人突兀道来的情定誓言,竟是没有诡异的感觉。这一刻,她端庄宁静的凝视----那种感觉就像大人所说的情人间的对白,而她也在这个刹那不似一个才八岁的孩子,而是一个错位存在的优雅成熟的女子。这种感觉随这个突兀出现的人由来,似乎穿越了时空年代。

  他们就像是相识千年。

  是的,千年。

  【梦一场她起弦风雅,奏一段白头韶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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