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幽冥夜话

  九地深处·幽冥天。

  幽冥界的天空永远是暗蓝欲紫的阴冷色泽。

  紫罗兰色的冥月悬在幽冥天的天空,晨由东向西、暮由西向东,周而复始、轮转不懈。

  就如九天之上的碧落天,天族一生只能看到不落之日,而鬼族与冥族只能看到无尽冥月。

  ---是故,天族至阳而刚;幽冥两族至阴而柔。两极对立,永生相克。

  万年前,六道之战。神族胜,魔族抑而受放逐于八荒尽头。

  鬼族降,受封阴界幽冥天主人;冥族败而永镇地狱。

  一千年后,有人族至高觉者,修炼成无上太玄之身,问道于五帝前。赐予阴天主人,辖冥月所照之土、掌执幽冥两族、管驭六道轮回往生。诏命曰:太玄第六帝。

  冥月散着亿万年不变的紫罗兰色,冥界的天地都是阴冷迷倦的颜色。

  这里在地之第九层,与天之九遥遥相对,相间有最遥远的距离。

  他们----是天地最绝对的背弃者。

  他们,不信仰所谓神魔之分的天族。他们从有生以来就只认同冥月与他们自己。

  他们是冥人,不同于鬼族强化了无与伦比的灵魂力量而放弃了、而失去了面对炽烈的天光的资本。

  他们是最强横的诠释者,虽然只有只魂一魄、灵力远低于六道其他任何一脉。

  千万年来,他们虽然屡战屡北于天族,却从不曾由心臣服。

  他们向往力量,只有绝对的力量才能让他们崇拜。

  九冥深处·玄冥都城。

  ----------这是一方城郊的小院。

  若在人族是再寻常不过的院子。

  修竹、鸟语,一圃农菜、一片荷塘,一座松木茅草搭建的小屋。

  --平平无奇。

  可是这里是九冥。太阴之力浓郁到了极致的位置。

  没有阳光、没有雨水,甚至没有自然的风。

  可这里竟是有菜地----青菜、萝卜···这种只有人间才应该有的东西!

  院里,两人。

  一人负手立在庭前,他剑眉青眼,着着浅蓝泛白的布衣、一条白绳写意拘束着一头泼墨般的长发,他虽然覆着一层乡土菜农的装束,却只虚掩着原本卓尔不世的华贵。他身边随着一只雪白毛发的狼犬、狼犬长得颇为神骏,且额上有一只透亮如晶溢彩流光、锋利如刀的独角。

  另一个,青年、银发如练用一只紫金色的铜环随意扣在肩后,一身青衣、身形瘦高,一双墨青色瞳眼宛如两颗瑰丽纯净的宝石,为俊美华贵的容颜上添了几分邪异。他跪在布衣男子身前阶下,神色里全然是敬重之意。

  布衣男子爱怜的看了一眼身前的弟子,远望向正在中天的冥月。

  中天里,冥月正散着一层淡淡紫的幽冷光韵,柔和的铺洒在天际,一如天人世界里的霞彩。

  幽冥天里的一切都是幽冷而阴郁的。

  所以幽冥天里的一切物种都是冷血而阴暗的。

  “那时我从孤月窟的血火里将你摄来此间,到现在已是一百年。”布衣男子说,“这幽冥九地的一百年,却等是人间的一千年。而你也不负我所望----属于你本族的法门与我的技艺也掌握十之。如今,我也没什么可以教你了。”

  “师傅···”银发青年伏在阶下,话里满是不舍。眼前这个人,当年救他于灭顶大难、襁褓之际,又传了他六道最顶尖的法门,如此大恩对于他来说只怕是永世难还的。

  在他的眼里:师傅是天,是六道众生都需要仰望的存在。

  ----而这样一个人,却甘心在这苦恶贫瘠的九地久隐不出。甘愿做一个耕生在冥天下的一个凡夫俗子。

  “不如,您随我走出这九地幽冥,去征拓那人间吧?”他抬头说。

  “呵呵。”布衣男子淡淡一笑,平淡无华的眸里也没有多余的波动,只夹了一丝宽慰的笑意,那笑意里又似乎有一些对于所谓人间的不屑,“人间么····”

  师尊是个有故事的人,有一场他还不足以去测想的宽广。他不再劝说。人间那是他必须要去得地方,师傅也说过那里需要他。

  不论是一场绽放,还是一世的辉煌。-----只因他,不属于这里。

  布衣男子抬袖伸出修长的手,轻轻按在弟子的肩头,“那是你的舞台。”

  “···至于为师,会在这九地看着雪月走上王座、左右人间的那一刻。”

  他扶起心爱的弟子,清俊秀气的容颜上有不对等的沧桑。

  他看着弟子:如刀的唇薄、锋利的眉眼,还有剑一样笔直的身姿。

  -----这样的人,才算是真正的年轻。而他,早已老得像一块迟早崩解的亿万年山岩,布满青苔、伪装年轻。

  他放下手,负手在背。

  向父亲叮嘱子女一般语重心长地说:

  “王霸之业,唯和而成;无上之力,非坚不就。”

  雪月心中暗铭,然后跪足、叩首,起身离去。

  “谛听,走吧。”布衣男子目送弟子走出小院、走出冥都的地界,走出视线之外,才招呼身边爱宠转身走回茅屋。

  茅屋里,陈设如人间寻常人家:两丈宽、三丈深。最深处对着门口放着一只雕刻简素、工艺一般的梨木供桌。

  供桌前是一幅六道轮转的壁画;六块均分的三角区域上,人天冥鬼妖魔形态逼真,六面区域的生灵都有生死衰灭的变化,六个三角顶点处扭旋在一个拳头大小的圈外,圈里是一个男子像,清俊的容颜冥想不语、神态藏忧有叹。

  供桌上置着一对烛台,烛台中央供奉着一尊狮身、龙首、三犀角、背挟凤凰彩翼、九狐尾的太古兽帝鎏金铜像。

  他双手合在兽帝像上,轻轻扭转。壁画骤然迸放出夺目耀眼的炫白光芒,有如在九天直面烈日一般。满屋尽在辉耀的白华里,白光里墙壁慢慢虚化、如水纹般波动变出一个巨大的洞口。洞深如星海,延展向虚空中。洞中溢出无数玄秘的符文。

  他举身踏入光洞。身后辉光随他进入而掩起、消散。慢慢又回复到最初的壁画。

  画上六道轮回,不论人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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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他,站在浩瀚星海之下。

  这是一片虚空的禁狱。

  无穷尽的虚空里,除了星天的镜像,只有一座直插星天的黑曜石高塔。

  八处自虚空深处射来的光柱,似八道天地的锁链禁锢着这座绝高的秘塔。

  他走到高塔之前。

  凝视着高塔上繁杂的斑驳的铭文。

  神色里有敬畏、有叹息、还有一丝向往。

  ---那的确是一个值得他敬服的人,做着他都不敢做的事情。

  ---只是,他大败了,败得万劫不复。

  “你来了。”石塔里传来一声低语。

  “嗯。”他看着石塔,“来看你是不是还活着。”

  “难道装个死,你就能把封印解了?”塔里的人笑道。

  “自然不会。”他淡然地说,又轻叹着摇头,“其实我也不想封印你。”

  “呵呵·····只怪正邪有别?”塔里的人嗤笑道。

  “我不是那么迂腐的人。”他仰望着星空,“当时你一怒杀上九重极天,力挫天九玄尊、天界三十六金仙我也佩服极了你。”

  “你比你的兄长更让天界感到恐惧。”他看着石塔,青色的瞳里满是对于塔中人过去的追忆,“以一人之力令高高在上的天族尊荣尽扫,甚至不得不惊动天族最终的主人---五帝。即使如此···周旋于五帝之间,你还将天界捣了个天翻地覆。这对于天族,已经是罪无可恕的奇耻大辱。”

  “他们奈何不得我。”石塔里的人傲然笑道。

  “是的,即使五帝也杀不了你。”他颔首而道。

  “但是多了个你----太玄第六帝大人。”石塔里的人笑道,“人鬼冥妖四道千万年来唯一一个凭借天赋修炼到太玄之境、获此帝位殊荣的人。我自以为修成无上天境便是纵横天地,却竟是还败在了你的手里。幽冥天帝,呵呵···这好大的殊荣,青帝居碧落天掌东方日出、万物生长有琉璃净土;白帝住瑶池宫掌西方月落、饮日精月华有辉煌世界;玄帝镇北天玄天界;赤帝座丹阳宫,掌南天炽天界;黄帝统御中天,受五族崇拜。而你殚精竭虑的修成了太玄之身,就是为了换在这一方不生不死、阴暗浑噩的地方,管制那些五帝眼中的弃民?”

  “他们不是弃民。”他瞳色里黯了黯,淡声争道,“而我掌执着六道轮回,也不算小事。”

  “呵呵···他们难道会在意,被弱化过的下界生灵的一次次重演的剧情么?”塔中人冷笑道。

  “也许。”他叹息着,顿了顿,“谁知会不会还有如我们这般逆天的人。”

  ---“掌控六道生灵的隐主,他们还算不上。否则---怎会有我沐昀的出场。”

  塔中人闻言沉默。

  ----他几乎忘记,塔前人曾经的神话。七岁悟道;二十三岁破劫。七十岁成就上玄之体;再三十三年渡成玄天之身,两百岁不到成就了六道仰视的太玄之命。天上地下前无古人!问道于五帝前,而有此第六帝幽冥天主人的身份。

  “呵···你我联手····该是天下莫敌。当年你为何要这么做?”良久,塔中人长叹,问道。

  他摇头,“不,还不够。”

  “是么?·····”塔中人低语,如自问。昔时,他们都是当世最强大的存在,诸天魔神都是个笑话。慢慢他似乎想到了症结,却是幽幽一叹,问他:“那你为何还要送那个孩子出去,不怕他施用纯正的圣之力,暴露了自号风华第七族的你么?”

  他负手,仰望上苍,眸光锁向那曾经的方位,神色里几分落寞,

  “他就是那把钥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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