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师友风义

  时值寒冬,窗外风起,直摇得树影婆娑,落叶纷纷。校园里是阒寂无声的,一则因为周末,老师和学生们大多都回家了,二则即便是留校的同学也大多窝在寝室里,有的甚至钻进了被窝。南方的天气很怪,虽然天气预报还没报到负数,与北方零下20度的气温相差极远,但北方无风干冷,而南方却有劲利的西北风和太平洋湿冷的季风助阵严寒,因此,南方人处在寒风中,其两腿战栗程度和牙齿打架频率,也就与站在北国的冰天雪地中无异了,所以千万不能怪这群学生这么早就休息了,他们可都是爱学习的人,都是以极高的分数考中了这所仙灵市最有名的高中——仙灵一中的,在这个寒冷的周末美美地睡上一觉,对他们来说,实在是件无可厚非的事情。

  虽然这个夜晚是寒冷的,但一个不速之客的到来却让不久前刚过完50大寿的历史老师周明儒心里暖暖的,现在,他正在自己的办公室里热情地给来客添水让烟,嘘寒问暖。来客叫方建钧,今年33岁,现在是zj大学人文学院历史系的副教授,也是zj大学最年轻的副教授,他与周明儒有着十几年的师生情意,从刚进入高中开始,方建钧就成了周明儒的学生。当年的方剑钧,是班上最安静,最沉默寡言的一个人,可能是由于过于安静了,身为班主任的周明儒渐渐地注意上了他,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周老师发现,方剑钧虽然很安静,但也很聪明、很勤奋,只不过他长于文史哲,却对数理化不甚精通,周老师觉得这孩子,将来如果有成就,多半得成为一个“皓首穷经”的文化人,在他做出这个判断之后,一件事情印证了他的想法,有一天,方剑钧的语文老师曾秀笑呵呵地拿着剑钧的当堂习作塞给周明儒看,周名儒起先还漫不经心,细看之下也不禁叫好,原来这篇当堂习作的题目是“如何评价霸王项羽乌江自刎一事”,方剑钧的文字是这样的:

  “楚地多才,英雄之死多有气节,他们死得凛然傲然,常常显现出高洁的英雄气概,屈原如此,项王亦如此。

  在垓下,当汉军铁桶般包围楚军,四面楚歌响起时,霸王却不改慷慨豪迈的性格,长歌一曲,为美人和乌骓马惋惜,为渡江而西的八千士兵惋惜,更为自己易逝的江山惋惜,天要亡我,为之奈何?

  所谓“桃李不言,下自成蹊”,部下对项王是忠诚的,他们被霸王的英雄气概所折服,甘心为项王拼命,“快战”一节,足见项王军事才能之卓越,他的豪气可以移传,到最后,兵士持短兵接战,即使战死也不会留有遗恨。

  面对八千子弟无一生还的不争事实,项王情不能胜,东渡又有何为?于是自刎。”

  这篇习作虽然不到300字,一字一句却也不失精悍,更何况还出自一个18岁少年之手,总会叫人感觉到意外的。看着这篇文章,周明儒的心理又泛起了涟漪:有着如此才华的孩子,怎么会这样地沉默寡言呢?

  周老师禁不住好奇,终于在一个下午,单独找了块地儿,以谈心为名,直接问方剑钧:“剑钧,我看你老是不参加集体活动,整天闷声不响的,好像有什么心事,可以跟老师说说吗?”方剑钧见问,先是一愣,然后短暂无语,像是在思忖该怎样回答老师的问题,一分钟后,他红着脸,犹豫地脱掉外套,撸起袖子,把手臂上的肌肤裸露了出来,周老师一看之下,不禁瞪大了眼睛,因为他看到方剑钧撸起袖子的时候,皮屑纷飞,他的皮肤干燥异常,没有一点水分,更没一点弹性,像是他提前进入了老年一样。

  “你的皮肤怎么回事?”周老师好奇地看着方剑钧。

  方剑钧苦笑一声,却悠悠地反问他的老师:“您听说过鱼鳞病吗?”

  “没有。”

  “您不觉得,我的皮肤一块一块的,就像鱼鳞一样吗?”

  “哦!是啊!”周老师好像明白了一些东西,“那你的病是怎么来的呢?”

  “我的父母近轻结婚,这------这是遗传病!”那时的方剑钧毕竟只是18岁的小孩,所以说完这句话,便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

  周老师听他的学生这么说,随即动了恻隐之心,他马上道歉:“对不起!碰到了你的痛处了。”

  “没---关---系!”

  “剑钧啊!我是学历史,也是教历史的,你知道历史有什么作用吗?”周名儒顿了一下,继续说:“它的作用在于借鉴,从历史事件和历史人物中吸取经验和教训。你知道,在古代,很多夫妻都是表兄妹结合而成的,就像你父母一样,所以,可以想象,那时候患有遗传病的小孩大有人在,难道他们就不活了吗?他们还不是依旧兢兢业业,出为将入为相,建立旷世的功勋。我可以给你举几个例子,唐代大诗人白居易的父母的关系就是舅舅和外甥女的关系,东晋书法家王献之的父母是表兄妹的关系,达尔文的父母也是表兄妹的关系,但是,他们中哪一个没有为后人留下可供瞻仰的光辉形象。孩子,我看过你的文章,立意新颖,观点独到,有自己的想法,你是一颗好苗子,不要自卑,将来前途一定不可限量。”

  周明儒说话的时候,右手已经搭在了方剑钧的左肩上,方剑钧肩上虽然稍感沉重——周老师的鼓励是多么的不遗余力,但心中却已经消受了他的鼓励,变得无比地轻松。他终于转悲为喜,同时也坚定了自己人生的前进方向。其实,周明儒说这些话,原本只是用来安慰他受伤的学生的,他自己听起来都觉得冠冕堂皇,但没想到,方剑钧却把他的话听了进去,并且在以后“一以贯之”地认真执行,因为学习努力,心无他念,所以在那年的高考中,他以仙灵市全市文科第二的成绩,考中了素有“东方剑桥”之称的zj大学,大学重新分选专业的时候,又因有着以古鉴今的痴念,他毅然选择了启蒙恩师的历史学专业,主攻方向为唐宋史,如此一坐冷板凳十余年,从本科念到博士,从助教熬到副教授。

  现在,他们两个暌隔近十年的师生,终于又重逢了,其激动之情自然是溢于言表的。

  “剑钧啊!我们差不多有十年没见了吧?”周明儒问。

  方剑钧的思绪正被往事强力牵引,周老师看他出神,就用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他这才回过神来,“周老师,你说什么?”

  “我说我们快十年没见了吧?”周明儒再次问道。

  “我记得上次见面,是在一中50年校庆上,这样算起来,我们确实有十年没见了。”方剑钧说。

  “哦-------”周明儒拖长了声音,借此感慨时光荏苒。

  与恩师十年未见,方剑钧心有愧疚,所以他向周老师道歉:“老师,对不起!十年为名利二字而忙碌,竟不曾想过来看望您,就连上个月您大寿,我也不曾送上祝福,实在惭愧。

  “诶!千万别这么说,所谓‘雁过留声,人过留名’,人活于世,或多或少要跟名利沾边的,只要让你的这颗心保持清醒,名利这东西就害不了你,至于我的生日,何足挂齿呢!看到你在zj大学作出的成绩,我就很高兴了,我常在学生中间提起你啊!他们都以你这个学长为骄傲,这其实就是给我的最好的生日礼物了,我也到了‘知天命’的年月了,渐渐就明白了,我的学生,才是我这一生最大的收获。”周明儒动情地说。

  方剑钧吸一口烟,若有所悟地点点头。

  “不说这些了!”周明儒摆摆手,表示自己的事情无足轻重,接下去要说的才是重点,“你还记得10年前学校50年校庆的时候,你们埋在西花坛中的理想盒子吗?10年了,该召集盒子的主人们,一起把他拿出来,看看当年的理想实现了没有,凭这畅叙理想,畅想未来。”

  方剑钧马上把手一拍,说道:“我也正有此意,学校快要六十周年校庆了,到时候您可以召集大家举办一场座谈会,十年的梦想也正是到了‘还愿’的时候!”

  周明儒听到“还愿”二字,顿时触动心弦,说:“你说得太好了,可不是‘还愿’吗?当年学校50周年校庆的时候,我正是考虑到你们年轻人的梦想需要激励,才想出了理想盒子的主意,召集学生中最优秀的人,把自己未来十年的理想写在纸上,包上信封,然后装在一个铝合金的盒子里,埋入土中。转眼已经十年,快要到约会的时间了,不知道每个人的梦想是不是都实现了?”

  “老师,要不找个时间,我们一起挖出理想盒子吧!”

  “我也是这样想的,不过现在还缺一个召集人,我想让你当,你可愿意?”周老师问。

  “很愿意!”方剑钧很爽快地答应了。

  他们师生两个人聊到很晚才散,临走的时候,周明儒给了方剑钧一份名单和联系方式,上面都是当年埋下理想的周老师的学生,足有四十人,他们过得怎么样呢?都实现了自己的理想了吗?夜已深,暂且睡下,明天开始,一个个地去回访。

  回访的结果很快就出来了,周明儒当年的眼光果真了不得,在回访的四十人中,很多人都事业有成,家庭和睦,谈起当年被周老师选中去参加埋理想盒子的仪式,很多人都表示了感激,他们都感谢周老师不拘一格选择人才的方式,要知道很多人当年成绩平平,也没有过人的禀赋,却被周老师一眼相中,被认定为是可造之才,那是多么出人意料的事情,为了不辜负老师的厚意,他们十年来每天都兢兢业业地奋斗,终于闯出了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或为某个公司的中高层干部,或为某个事业单位的一把手,做教师,做律师,做商人者,不一而足。

  方剑钧在电话中跟他们约定,一个月后,也就是2009年的12月5日,在仙灵一中建校60周年大庆之际,一起回母校送祝福,然后共同挖出理想盒子,畅谈理想,共叙未来,受访者都爽快答应。放下电话,方剑钧的心里一片轻松,拥有一大帮志趣相投,脾性相近的朋友,那是何等舒心惬意的事!

  转眼一中60周年大庆的日子便如期而至。12月5日的天气罕见的晴朗,太阳破例从阴霾了好几天的东方升了出来,阳光和煦地照在大地之上,给昏暗的冬日带来了几分暖意。

  按照约定,周老师的高足们聚首了,不过来的人并不全,有几个人介意自己仍属芥豆一类微小人物,怕侮辱师门,不愿到来,有几个人有事情实在走不开,却也都是事先跟方剑钧打过招呼的,现在的方剑钧,俨然做了这个特强班的班长。人到齐了,班长一数人数,连自己整三十个,于是这个班的聚会正式开始,现在他们整齐地坐在了刚翻修的风雨操场上。

  其实今天方剑钧还有一项顶重要的工作要完成,那就是作为毕业生代表上台致辞,早先时候,他已经给全校4000余师生做了演讲,所以这次的致辞也就以官话居多,很少重复先前的演讲内容。

  一切行礼如仪,至上午11点钟方才结束,校方将午饭安排在了附近的酒店,周明儒、方剑钧一行人便进入席来,脸上洋溢着笑容,酒桌上觥筹交错,好不快乐。

  到得下午,他们稍作休息,周明儒便召集了方剑钧等30人和他现带的高三12班的学生,一齐来到了阶梯教室。将两班学生召集在一起,周明儒的目的是很明确的——用方剑钧等“成功人士”的经验影响高三12班的后起之秀,“没有比这种面对面的交流更能激励年轻人的了”,周明儒心想,他还有一件心事也需要在下午完成,那就是沉睡了十年的理想盒子该挖出来了,老的理想需要还愿,新的理想也该重新种下,如此才能使莘莘学子的理想生生不息。

  新老两代学子、两个班的人按班级分左右坐定,周明儒语重心长地说:“同学们,今天看到你们集聚一堂,我的心中很是激动,可以说今天是我50年的人生中最开心的一天,为什么?不为别的,就因为我竟教出了这么多优秀的学生。”他说着,竟不自觉地滴下泪来,“今天我把你们聚在这里,是想让高三12班的同学们们从学长学姐身上学到点什么,你们可以谈谈理想、谈谈生活,下午什么限制都没有,你们两帮学生可以尽情地交流。”

  周老师说过这话,便什么都不管了,他回到了办公室,点燃了一颗烟,“高三12班的学生被束缚惯了,如果现在自己还在场,他们跟学姐学长交流的欲望就不强,岂不要辜负自己的一片苦心,何苦呢!”周老师心想。

  这边教室里,却真的炸开了锅,方剑钧等人都已经被高三12班的学生们请散了,偌大的教室里,新老同学们高兴地谈论着理想,讲到高兴处,唾沫横飞,看着倒有点xc某寺活佛辩经的味道。

  可能高三12班的同学对方剑钧比较熟悉,所以,围在他周围的学子特别多,其实,这些学生的问题都集中在如何考上理想的大学,如何成功这些方面上。方剑钧的人生阅历更加丰富,所以听了18岁的同学们稍显幼稚的提问,他的心里竟有了些反感。同学们的问题,其实方剑钧在给他们做演讲的时候,已经明明白白地说清楚了,现在这帮同学却还喋喋不休地追问,可见,他们已经被所谓的“成功学”洗脑,没有了自己那个年代读书为了国家复兴的堂皇理想。现在的方剑钧,是很需要一个直指人心,能让他耳目一新的问题的,这样他的思绪就可以从“成功学”抽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方教授,您是学历史的,我也曾有志于此,我大学的专业想选历史学,但我不知道,学历史的作用在哪里,所以我想请您答疑解惑。”趁空的时候,有一个年轻学子这样问方剑钧。

  方剑钧猛然一惊,不错,这就是他希望现在的年轻学子问的问题,这样的问题才值得认真回答。

  方剑钧抬头看看提问者,发现提问者是个很斯文的小伙子,五官端正,鼻梁直挺,目光炯炯,充满着求知的渴望,而眼睛之上,两道剑眉高耸,锋利如刀。方剑钧不觉看得出神,因为他竟从眼前的小伙子身上,看到了自己年轻时的影子——那种坚定和痴劲。

  “请问贵姓台甫?”方剑钧问提问者,“台甫”已是现代社会不常用的名词,方剑钧却执意这样问,他是想要看看眼前这个男孩的基本素质到底怎样?

  “上严下歆,‘严肃’的‘严’,‘歆’是‘音’和‘欠’两个字的合体。”小伙子回答。

  方剑钧满意地点点头,接着问:“那你认为学历史有什么作用呢?”

  严歆低头稍一思索,对方剑钧说:“周老师说历史的作用在于‘以古鉴今’,要从以前的事和以前的人中汲取经验教训,这样就能避免走歪路了,我很赞同他的看法。”

  方剑钧点了下头,他也赞同恩师周明儒的想法,但凭他读书破万卷的经验来看,恩师的想法有点大众化了,每个人都能回答地出来。方剑钧实在是想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严歆,于是起身对严歆做了一个请的动作,严歆会意,他们便走到了走廊上。

  “‘以古鉴今’是周老师告诉你的,你自己有什么想法吗?”方剑钧问。

  严歆低下头思考了一阵,实在没有其他话了,便面含羞赧地回答:“惭愧!我没有自己的想法。”

  方剑钧哈哈一笑,说:“行了!不逼你了。我告诉你我对于历史学的理解吧!据我看来,学历史并不是单单叫你成为一个秉笔直书的史官,它有更大的作用,首先,国家决策需要历史上的数据和事例支撑,那些藏于角落的史实真相需要你我去阐述。”方剑钧在说“你”、“我”的时候,用手先指严歆,后指自己,弄得严歆的心里痒痒的。他继续说道:“我相信你知道在中国的传统文化中,文史哲是不分家的,而我却要说,不仅是文史哲不分家,中国的文史哲政医教几乎所有的学科都是密不可分的,为什么不能分?因为它们都是相互关联、互为基础的,这样的话,历史学的研究范围,可就十分大了,而不管从哪一科开始研究,都能提炼出中华民族最重要的东西,那就是‘自强不息,厚德载物’的信念,这是咱们中国人安身立命的根基,也是我们现代人头一个需要研究的东西。历史上出现的大人物,不管是文学家还是哲学家,是医生还是政治家,他们本身创造了历史,死后还作为标本供后人研究,这是为什么?他们‘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的信念正是从史学中获得,非历史学不能成就他们并且研究他们。至于说到借鉴,我们的课题就更多了,在当今中国,国家最需要做的就是借改革开放来发展经济,改革是需要史学借鉴的,咱们的文化、经济、教育、政治这四者要想发展,必须从史学上找‘前车之鉴’,给你举个例子吧!为什么连你们都认为,中国的教育这么失败呢?为什么这么多年都出不了一个诺贝尔奖得主呢?你们都把责任归于中国的教育体制,说在‘以分数论英雄’这个体制之下,中国很难出人才,错!这是错误的!中国的教育失败,是因为中国的大部分学生缺乏一种斗志,一种‘自强不息’的精神,学习不是靠逼的,靠的是‘自觉’两个字。我曾听过一个老学者的讲课,他说当今中国的教育改革,应该借鉴古代的科举制,记得当时我还很幼稚地问他,我说社会进步了,我们还搞封建社会那一套,这合适吗?那位老学者连说了好几个‘不’字,然后说:‘我提倡借鉴古代的科举制度,不是要搞复辟,也不是提倡重开八股考试,而是要提倡一个理念,那就是自学,科举制度是提倡自学的,你自学成才了,你就来考,考上了就给你官做,考不上明年继续考,所以国家应该建立一套类似的制度来鼓励自学,这样才能出人才!’,那位老学者说出‘自学’的时候,我的心里猛然一惊,这两个字点醒了我,兴趣是最好的老师,在兴趣之下做科研,研究学问,岂不是事半功倍。你看,这就是史学的作用,借鉴作用!”

  “自学------”严歆也在心里不停地玩味着这两个字,看来对于方剑钧的长篇大论,严歆只记住了这两个字。“后来呢?老先生的主张得到重视了吗?”严歆问。

  方剑钧长吁了一口气,说:“可惜老先生的金玉良言被埋没了,可能有些人看到了‘借鉴科举制度’这几个字,就以为他是在提倡复辟,就对他口诛笔伐,白白地冤枉了他。”

  “我很想见见这位老先生呢,听他讲课,一定是一种享受!”

  “确实是一种享受,只可惜,老先生在今年夏天去世了。”

  “啊------”严歆听闻此言,也怅然若有所失。

  方剑钧并没有继续答疑,当下,两个人都在廊檐下肃立无语。其实方剑钧口中的老先生便是任继愈先生,国家图书馆前任馆长,他曾预言中国的文化高潮将会在20年后,也就是2030年左右到来,所以一生都孜孜不倦地致力于编辑整理中国的文化书籍,以期能在文化大繁荣到来之时为后代的学者留下可供参考的史料,他还特别关注教育,有感于中国的教育不再注重自学的问题,他提出了参照古代的科举制度建立“国家博士制度”的建议,可惜和者寥寥。

  严歆毕竟年轻,思想幼稚,所以方剑钧并没有向他解释“国家博士制度”的具体内涵,也并未点出此系任老所提倡。但是,明显地,这个话题已经引起了严歆的注意,方剑钧为此感到高兴,虽然跟严歆说话不多,但他的气质在这,所以方剑钧是很希望把他收为学生的。

  静了好一会儿,方剑钧才试探性地向严歆伸出了橄榄枝:“怎么样?你要来浙大学习吗?报历史系,你肯定会大有作为的。”他说着,就像当年周明儒鼓励自己一样,把手很自然地放在了严歆的肩上。

  严歆倒不为所动,非常冷静地说:“毕竟选专业是我一生的大事,我需要好好地谋划,所以教授,恕我不能贸然做出决定。”

  “是的!我不能左右任何人的决定,我只希望你明白,学历史真的很好,大有可为。”方剑钧说。

  严歆点点头,赞同了方剑钧的观点。

  也在这天下午,理想盒子被挖出来了,10年前的40余个梦想终于都重见了天日。它们有的实现了,有的还还需努力才能实现。

  “其实理想是一辈子的东西,不能以十年的成绩论成败,更何况成败二字的评价标准又是不一样的,不要执着在此,尽管继往开来。”周明儒如是勉励他的学生。老的理想“还愿”了,新的理想需要重新“种下”,于是高三12班的学生学着学长、学姐们,把自己此后10年的理想用信封封着,也装进了理想盒子,重新上锁封存,而严歆的理想有两个,一是成为北大未名湖畔的常客,二是获得茅盾文学奖,他的理想真大,大到他尚不能承载的地步,就算此生能够实现这两个梦想,十年也是万万不够的,但周老师说得对啊,十年只是一个节点,一个用来回望和总结的节点,理想却是一辈子的,人啊!一生只要做到“尽人事、听天命”就够了!

  要问在中国,一个人一生中最放松,最开心的时刻是在什么时候?一定会有很多答案,各个说法不一,但一个答案肯定会让人们无可辩驳,那就是高考过后。是的,经历过高考的人都有这种感觉。查一下今年的数据,便知道,在2010年,中国又有700多万人得到了解放,高考过后,他们就像脱缰的野马一样,在草原上自由奔跑,严歆也在其中。

  在火热的7月,严歆所报考的那个批次的分数线已经下来了,严歆的成绩在全省都名列前茅,按照他的成绩,重点大学和重要专业都是由他挑的,因为选择太多,他犯难了,父母都希望他学经济学,但是他觉得整天跟繁冗的数据和枯燥的经济学原理打交道太过乏味,他喜欢自由,所以竟对他们的建议充耳未闻。这几天他都睡不好觉,总是翻来覆去地思考这个问题。

  就在填报专业的前两天,严歆接到了周明儒的一通电话,原来是周老师代方剑钧邀请他吃顿饭而打来,严歆这几天因为选专业的事心里不自在,所以也想出来透透气,顺便听听老师们给他的意见,于是乐得答应。

  他们吃饭的地方是在江边,时间已近黄昏,所以江风送爽,好不惬意。还没开饭,方剑钧就迫不及待地从公文包里拿出了两送给了周明儒和严歆,严歆接过来一看,原来是一本红色封面的书,名字叫《中国模范生》,他当下便觉奇怪:“方教授,从这的名字可以看出来,这应该是讲人的吧?而且还是一群人。”

  方剑钧见问,便哈哈一笑,说:“不是,你望文生义了,这最近在杭州的文史学界引起了不小的轰动,他讲的是我们省的事,《中国模范生》中的‘生’字,其实谐音为‘省’,这其实讲的是中国模范省——zj省。”

  “还真是哦!把咱们省拟人化了,而且‘生’、‘省’同音,这书的名字就取得很好啊。”周明儒评价道,“就是不知道,这讲的是什么?”

  方剑钧说:“这的副标题是《zj改革开放30年实录》,主要探讨的是zj为什么、凭什么在改革开放的30年中,率先摆脱贫困,走向小康?作者在书中描述了不少的史实,比较深刻地展现了zj人坚强、勤劳、敢作敢为、乐于奉献的精神。”

  周明儒已经翻了好几页了,他越看越觉得有味道,书中的许多观点都与他的想法不谋而合,于是他由衷地说道:“这的确是一本好书,严歆,你们90后的人,更应该了解一下这段历史,历史不应该在你们这代人身上断层啊!”

  周明儒的话正中了方剑钧的下怀,其实他这次回家的一个重要目的就是要争取严歆到历史系就读,成为自己的门生,把《中国模范生》这推荐给严歆读,目的就是要引起严歆对历史研究的兴趣,必竟兴趣是最好的老师。因为想要收严歆为徒,所以方剑钧刻意突出了历史学的作用和高度,他对严歆说:“周老师说得对,90后更应该学习历史,历史能使人眼明新静,让你一生活得明明白白,你应该考虑一下报我们历史系!”

  方剑钧的话说得很明白,严歆对此也并不反感,只是他实在没考虑好,如何能贸然地给方教授一个准信呢,所以他含糊表示:“方教授,容我再考虑考虑吧!”

  方剑钧不自然地笑笑,没有说话,倒是周明儒看出了方剑钧的尴尬,马上打圆场:“剑钧啊!我理解你的心情,就好像当年你没选定专业的时候,我也希望你选择历史系,那种期待是焦虑的,也是美好的。现在你站在了我当年的位置上,也应该宽容地对待严歆,让他好好考虑吧!如果他命中注定是你的学生,缘分在这呢!逃不掉的。“

  方剑钧用大拇指戳了戳头皮,哈哈一笑:“是我太着急了,来!吃菜------”

  那天晚上,严歆在临睡觉之前,把《中国模范生》看了一小半,他越看越不想放手,这上罗列的事例生动而具体,“专业市场集群”、“温州模式”、“拾会”等一些他闻所未闻的概念、名词也纷纷入眼而来,从这中,他看到了“温州八大王”等杰出人士在那个特殊的年代所经历的生死荣辱,为之唏嘘不已,也看到了那些为了实现“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甘愿赴汤蹈火的所谓“小人物”的英雄事迹,而真的读出了“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味道。

  直到眼睛实在撑不住长时间的,睡意已然朦胧,严歆才沉沉睡去,奇怪的是,书上的内容竟在睡梦中呈现,只不过第二天醒来,又记不起梦的内容了。严歆揉揉惺忪睡眼,转过脸看到手机在闪动,原来是哪个促狭鬼大清早的就扰人清梦,把他吵醒了啊!他有气在心,终于不厌烦地接了,嚷道:“谁啊?”

  “方剑钧!”方教授的语气却是和缓无比。

  严歆开始以为这是他哪个损友的恶作剧,所以想用强势的语气占据上风,却没想到这个陌生的电话由方剑钧打来,连忙道歉:“方教授,对不住,昨天晚上睡得迟了,所以脑子还是糊涂的呢!”

  “是不是看书看迟了?”

  “是的,你昨天给我的那,我觉得真不错,我已经看了一多半了。”严歆笑着回答。

  “是吗?”不难听出,这个反问包含了方剑钧许多忍不住的兴奋。

  “是的!”

  “那你打算报历史系吗?”方剑钧趁热打铁地问。

  “呵呵!别急嘛!至少让我把《中国模范生》看完吧!”严歆对于方剑钧的纠缠不是很抵触,就是觉得方剑钧此举很是可笑,多少竟透着些孩子气。

  方剑钧却听出了此事有戏,于是欣然挂了电话,临了还不忘调侃一句:“不打扰你睡回笼觉了。”

  严歆被方剑钧这么一闹,“回笼”之意已经全无,于是拾起《中国模范生》,继续。

  可能世间真有“缘分”这回事,严歆最后终于赞同了方剑钧的看法,他做出决定:报考zj大学历史系,看来严歆跟方剑钧今生注定会是“平生风义兼师友”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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