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六零 夜壶

  160

  十字军金骑前线驻扎营地

  通讯官保尔带着一身风尘仆仆钻进指挥营帐,总队长卡恩正大马金刀端坐中央,目光直射在前者身上。

  “人呢?”

  保尔行礼之后,假意低着头整饬军容,躲避那有如实物的视线,“认罪…伏法了,尸体坠入河底,这会儿,怕是叫畸变兽吃了干净。”

  “都认了些什么?”

  “那夜,他确有安排对前军的补给物资做过手脚,动机则是此前结怨存了私仇,而其事后也做出灭口行径……”

  “是否有足够依据断定,其乃是别方策反的‘鬼’?”

  “并未发现具有此种指向的证据,再比照此人心性…依属下判断,可能性极低。”

  金骑总队长卡恩听罢,点点头昂然起身,背着手面向另一边一直沉默围坐着的其它八位金骑,先环视一周,再高声问道:“诸位怎么看?”

  那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像是都在等着别人当那出头之鸟。

  好一会儿,始终无人敢于争那个先,卡恩颇为满意的再次点点头,挥挥手宣告散会。

  能不满意么?唯一敢时不时跟他抬杠起哄的那三个刺儿头,已经被故意排挤去了前军当炮灰,此时更是生死未卜,余下这老几位纵使再有诸多想法,奈何前车之鉴如此真实,也就只能是些想法罢了。

  人很快就走干净了,营帐里只剩下卡恩和保尔两人,后者立马就感到自己又被那股熟悉的极富侵略性的目光所捕获,同时一阵缓慢又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你年轻气盛,这我能理解,可此次也着实太莽撞了些,纵有再多成见,也不该在这种时候,置大局于不顾。”

  保尔跟他身边听差也有许多年了,见到的这般场面也不能算少,可那些焦点都是搁在了别人身上,如今头一遭亲临其境,感触根本截然不同,庞大的威压奔着头顶就倾泻灌注下来,大脑一阵阵的恍惚膨胀,身体不由自主战栗轻颤,汗水自额间和后背哗哗的渗出、流淌、浸透,完全无法撑起足够的理智去整理思绪。

  “日后,这意气之争,还是要三思而后行才好,险中求胜,本该是迫不得已的无奈之举,以身涉之,更非君子处事之道。”

  说着,已经走近贴到保尔的面前,看他那副摇摇欲坠的架势,先是抿嘴点点头,后又皱眉摇摇头,自相矛盾之余,也不知到底是满意什么,又为何失望起来。

  “罢了,此事到此为止,望你能引以为戒…”抬手在保尔肩头轻拍几下,又转身背手漫步起来,“既然,此人确非是那边的鬼,那前军头几日的那番做作,就颇有些耐人寻味了。”

  随着来自卡恩的那道威压转移消散,保尔感到神智和力量又像是回归了似的,恢复了些许清明,略加思索就说道:“您是说,他们都已经……”

  “虽然不想妄下结论,但从结果去综合反推的话,排除所有不可能因素,无论剩下那个答案有多荒谬,都只能是唯一真相了。”

  “可是…这也太难以置信了些,他们三位虽都无大才大能,性子却都是桀骜不驯之辈,纵不力战而死,失利被俘之下,也不该如此干脆彻底的倒戈吧?”

  卡恩回头看看他,这回的眼神却不再那么严厉,反而竟带着些许…慈祥?

  “到底就是年轻啊,天真!你以为,他们所表现的那些对我的质疑和不敬,是真的源发自桀骜本性?那些啊,也不过是种变相的自我保护机制罢了。”

  自我…保护?保尔听得有点儿懵。

  “这些啊…日后你自己会想明白的,眼下正事要紧,再向圣殿发报,请米勒紫衣连到线上来……”

  电波在苍茫的废土之上几经辗转,终于连到了它应该连的那根线上。

  “那个人查清楚了么,是否还有党羽残余?”

  “清楚了,主谋就是那个队长,也基本排除了是‘鬼’的可能性,人已经秘密chu决,尸骨无存。”

  “很好,那…前军与三名金骑……”

  “依据这几日试探所反馈回的种种迹象,以及自那队长身上所得结论倒推,前军应已尽数覆没,而金骑业已被俘倒戈……”

  “如此…圣父必然又会雷霆震怒了……”

  “…此外,最后期限已经过了,那边的棋子却还是半点动静也无,是不是也……”

  “想来应是如此了,我会再去找圣父请示的,你只管按既定时间表部署攻势,除非有新的旨意下来……”

  “是…”

  通讯挂断之后,红衣主教米勒无力的靠回椅背上,面色有些愁苦僵硬。

  卡恩这龟孙,作下了这么老些,这会儿却指望老子来给他擦屁股,上回就不该在最后还听他白话那些有的没的,如今为跟“那位”结个善缘,也只好捏鼻子认了。

  坐那儿斟酌思量了一会儿,才好不容易敲定了待会面圣时的说辞脚本,起身出门走了没两步,又猛地顿住,总觉得好像还忘了点啥似的,捏着眉心一阵数点,最后终于拍拍脑顿悟过来。

  啊,对了…他呢?

  那老家伙就跟有人格障碍似的,平时看着总是一副庄重威严高高在上的样子,可一旦积攒的怒意突破临界真的生气起来,那可就完全是另一番景象了。

  暴躁癫狂似魔似鬼,总之就是不像个正常人类。

  而且吧,这老东西的气性着起来容易,要想消下去可就太难了,这个时候,如果不给他个败火宣泄的途径,那指不定就得炸成连锁反应。

  前后左右寻摸一圈,也没找着人,只好随便揪住一个过路的助祭,“看到阿尔芒了么?”

  “回主教大人的话,阿尔芒他…我也已经两天都没见过他了。”

  “是么…”这答案让米勒感到很诧异,类似的情况此前还从未出现过。

  随即又怒又恼,暗恨诸事不顺,眼下却已没有那么多时间再去漫天撒网找人了,于是情急之下,他认真审视了一下面前的这个小助祭,唇红齿白眉清目秀,端是娇嫩小鲜肉一枚。

  “你且跟我来…出身哪所教院啊…进圣殿多久了呀…”

  教统区的首府,外界称作格里高利堡,以首任教宗的宗姓为名,在其晋升天国以后,继任者也就是现任教宗颁令,教会内部须称其为圣殿,这也是种去除老教宗残留影响力,加强自己统治权威的方式。

  这座堡垒,依托了几近干涸的峡谷及胡佛大坝残骸所建成,其主体坝墙及地下部分,皆可算作旧世遗迹。

  而实际已确切失踪了整整三天三夜的小助祭阿尔芒,此时正躺在坝底地下一个满是腐朽尘埃的隐秘角落之中。

  他赤身果体仅盖了一张薄毯,四肢被紧紧捆绑固定起来,皮肤呈异样苍白又夹杂潮红,全身大汗淋漓并不断抽搐扭动挣扎着,脸上表情格外狰狞,嘴里还被布条所塞满……

  整个架势,就好像在经受某种戒断反应一般。

  而在发作之初,他本是躲藏进了那间阴暗晦涩的储物室,被强化过程中的激变反应摧残到经历初次昏厥,等再醒来的时候,不知为何就已经身处此地,并且还是以当下这种状态。

  但他目前的大脑除了痛苦与难过之外,一片空白,实在没有能力再去思考,也只能暂且听之任之。

  圣殿顶端的教宗议事厅

  老迈的教宗端坐高椅之上,枯骨般的双手紧紧抓握成拳,虽消瘦到皮肤皱缩,仍能清晰分辨臌胀起来的青筋,面色铁青双目圆睁,腮帮子死死咬合凸起,整个身体都在轻微颤抖着。

  “这些渣滓…蛆虫…怎么能…怎么敢…辜负了吾……”

  那本就苍老喑哑的嗓音,在加上因出离愤怒而压抑低沉,此时听来就如地狱恶魔的嘶嚎一般。

  整个教廷内算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红衣大主教米勒,此时却佝佝成了一只熟虾般立在其对面远处,背部前胸由汗液浸透,额间沁润出的则汇聚于鼻尖,滴答滴答坠落于地,双目紧紧闭锁着,与教宗同样身体轻颤着,却各自因着不同缘由。

  这场面僵持了许久许久,那个喑哑森然的声音才再次响起,“罢了…吾之‘拿但业’如何了?”

  “回冕下,诱导破阶进程尚算顺利,只是…在强度量级上还略有不足,相信再经一些锤炼凝实的话,必会达到甚至超过标准值……”

  “不,已经没有那么多时间了…筹备一下,尽快马上把它投入到前线战场上去…告诉他,耐心等待,掐住咽喉,一击致命……”

  “是,是…”

  “吾倦了,你且下去吧…将吾之夜壶送来。”

  米勒料定有这一出,也提前做了准备,奈何唯一的问题是——货不对板。

  这就挺致命的,要知道,老东西可是个死硬顽固保守派,同时又吝啬念旧,秉承物尽其用,用到用坏用没为止。

  “禀冕下,旧壶用着也时日不短了,差不多该腻了,不如…换个新的调剂调……”

  果然,话还没说完,就听那边的高椅“吱嘎咯噔”响了几声,连带着米勒的小心肝儿也跟着扑通扑通狂跳不止。

  又好一会儿,那边才又吐了俩字——“去吧”。

  米勒当即如蒙大赦,一改刚才颤颤巍巍的窘态,颠颠儿的倒退着开门离去,动作比寻常时还要轻快几分。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