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三零 可怜之人

  阿尔芒自议事厅离开后,习惯性的行走在各处阴影之间,既能躲避开不时出现的人影,也能将自己暂时性的埋藏起来。

  除非必要,他从不与任何人主动交流,情愿窝进那个狭小黑暗的储物间,假装自己从不存在,置身世外,超然忘我。

  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能感受到真正的自由与安逸,才能真实的感觉到自己是个活生生的人,而非工具。

  也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能近乎奢侈的拥有片刻短暂,却又真实的快乐。

  除此之外,就只是一坨充满肮脏与污秽的行尸走肉罢了。

  而由于此时此刻的他,满腹的心事重重,心不在焉,直到不知不觉间,来到了米勒的主教室门外,才恍然醒神。

  原地怔了怔,刚要抬手敲门,里边却传出了一句几不可闻的低语,“不知…对圣父…有何……”

  当这几个刺耳的字眼莆一进入他脑海之中的时候,先是让他恍惚了一下,随即像是激活了内心深处的什么,搅动起一重又一重的惊涛骇浪。

  随着偷听到的只言片语越来越多,他的双眸也随之越来越亮,最后甚至还透出了几分躁动与癫狂。

  直到里边再次重归于一片静谧,他才强行抑制住了激烈的情绪波动,无声的深呼吸两次之后,抬手敲了敲门。

  “进来。”

  阿尔芒开门而入的时候,米勒正靠坐在那闭目养神。

  而他却只能佝偻着身子呆立门边,甚至都不敢主动上前,像极了一条等候主人召唤的家犬。

  终于,沉默了许久的米勒睁开了双眼,瞥了一下门边阴影中的助祭,动作随意的抬手招了招,同时站起身来,走向一旁那个体型巨大的保险柜。

  一阵密集的“塔塔”声之后,米勒拉开了厚重的柜门,从中小心翼翼的捧出了一个漆黑的圆球,并缓步走到了助祭身前。

  第一眼看到那个黑球的时候,阿尔芒还有些迷惑,待捧它的米勒越走越近时,他才随即有所明悟,同时不断的暗暗告诫自己,要伪装着冷静沉稳,其实内心早已欢呼雀跃,甚至近乎痴狂。

  在注意到米勒的眼神示意之后,他于是也学着对方的样子,严谨规正的捧起双手,而就在对方将黑球谨慎又小心的放在他捧起的双手之间时,甚至都能明显的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毫无征兆的打了个激灵,轻颤几下之后才又恢复平静。

  “好好看着……”

  米勒似乎也正心事重重着,并未注意到此刻助祭所表现出的细微情绪变化,又或许,他压根就不在乎。

  他只是叮嘱了一句之后,就开始自顾自的摆弄起助祭手中的黑球,在经过一套既复杂又有规律的操作流程之后,随着“咔嚓”一声,球体上半部分对半分开,紧接着就是一阵雾气升腾而起。

  随着雾气消弭,球中的物体也跟着显露出来。

  阿尔芒还从未见过如此灵巧的装置,而这装置之中的物品,更是打破了他此前所有对于美的认知。

  它是如此的璀璨且瑰丽,完全透明的柱体器皿之中,6种不同颜色的粘稠液体井然有序的分层排列着,像是有什么无形的力量在禁锢着它们,彼此间泾渭分明,而相互纷呈着的颜色,透过黯淡的光线映射在他眼中,也更显的流光溢彩熠熠生辉。

  它就像是一件绝世珍宝一般摄人心魄,让助祭不由自主便沉沦其中无法自拔。

  而对面的米勒,似乎也好不到哪里去,被这炫丽的光彩所迷醉,不由一阵恍惚。

  反倒是阿尔芒最先从沉醉之中挣脱出来,他甩了甩头,撇开视线,随即像是蓦然想到了什么,愣怔之下,面色眨眼间就变得一片死灰。

  感受到了助祭的动作,米勒也自恍惚之中醒转过来,深吸一口气平复几秒以后,才幽幽说道:“务必将此物亲手交予两位红衣,此间不得使其与任何其他人接触……”

  而此刻的阿尔芒却似大脑宕机了,木头一样呆愣当场,目光涣散一动不动。

  “还有,当你将它交予两位红衣的时候,告诉他们,一定要亲自动手,将其调制均匀了以后,再行使用,像这样……”

  说着,米勒将其从球体之中取出,双手虚握首尾两段,做了个相向扭动的演示。

  “明白了么?”

  听到这里,助祭心底一震,像被突然自封印之中激活一般,整个人又精神焕发起来,迅速低下头去,颤声回道:“如您所愿!”

  米勒点了点头,“好了,你且去吧。”

  助祭阿尔芒极力的佝着身躯,缓步退后,直到再度身处门边的阴影之中时,才骤然转身,将脸上抽搐般的狂喜和爆射着精光的双眸近乎完美的隐藏了起来。

  走到门边,目送着助祭离去的米勒原地皱眉凝思片刻,才抬手整饬了一下衣袍,迈步离开。

  却不知道,在他毫无所觉的刹那,一团阴影从他背后的影子里一闪而没,沿着与他截然相反的方向急速离去。

  ……

  圣殿,教宗议事厅。

  “你是说,那些渎神者……”

  教宗的声音里似乎毫无情感波动,只有因苍老衰弱而导致的沙哑干涩,机械又麻木。

  “冕下,目前…这还只是猜测。”

  米勒此时躬身侍立一旁,小心翼翼忐忐忑忑,说话时的嗓音都尽量低沉,像是在呼应教宗的喑哑,又像是在害怕会惊扰到什么。

  这一刻他的神态表现,像极了刚才在他面前的助祭阿尔芒,两者好似打破了时空的障碍与隔膜,在恍惚之中产生了一种重叠,并莫名契合。

  “吾不想听什么莫须有的猜测,证据…吾要的是切实可信的证据。”

  教宗的嗓音依旧空洞乏味,却不知为何,似乎自周身衍射出某种厚重且压抑的气场,竟像是幻化出了一副金刚怒目宝相庄严的虚影一般。

  不怒自威!

  “是,是…我已严令下去,金骑上下都将彻查此事,但…这毕竟需要一些时间,您看…是不是让那边的棋子,也跟着动一下?”

  米勒虽然已经好似惊慌失措到浑身发抖,却又不得不强撑着——微笑面对。

  白衣老教宗听了,面上的僵硬之色终于有所松动,皱眉沉思权衡片刻,“既已置子入盘,当然是要拿来用的,但…也要用的有所价值才行,不能被白白的消耗掉了……”

  “明白了…谨遵圣命。”

  米勒立马一副如蒙大赦的样子,一边说话,一边拿衣袖挡脸,又换了个诡计得逞的奸笑模样,假装着拭了拭额间根本不存在的汗迹。

  “洗礼仪式那边,进展如何了?”

  教宗咳嗽两声,枯槁的身形又重新佝偻了下去,在朝着米勒招了招手之后,将谈话转移到另一个话题上。

  后者赶紧踩着小碎步躬身上前,搀住了老头伸过来的胳膊,朝着高椅走去,“我已令人请了约翰与歇洛克两位红衣前去监理此事,那件东西…也已送过去交予此二人,后续事宜,亦皆悉数安排妥当。”

  白衣老头微微颔首,“‘拿但业’乃我教廷瑰宝,待此子完成受礼之后,诱导破阶之事,还是需要由你来亲自盯着跟进才好……”

  “谨遵圣命…”米勒身体虚着躬了躬,“冕下且安心,此事自始至终,皆由我一手推动,周全缜密,保准万无一失。”

  说着话,两人已经渡步回到了高椅旁边,米勒极尽殷勤的扶着白衣老头缓缓坐下,后者略微喘息着挣开了他的手,“好了,你且去吧,两件事,都要妥善办好才是……”

  ……

  圣殿,助祭阿尔芒的狗窝。

  “咔嚓”

  尽量轻手轻脚的将门合上,唯恐引起任何…哪怕是一只飞虫的注意,可最后的这一声,还是将他自己吓了一个激灵,小心肝扑通扑通乱跳,像是要从嗓子眼蹦出来夺路而逃似的。

  后背抵在门板上依靠着,放任身体一点点的下滑,直到瘫坐于地,颤抖战栗着,汗如雨下,气喘如牛。

  就连他自己都无法准确分辨此时的真实情绪,是亢奋还是惶恐,雀跃或者忐忑,疯狂or作死……

  总之,无论如何,这绝对是他平生以来,最不同凡响的一刻,最无与伦比的一个抉择。

  是的,他要——逆天改命!

  只要能够获得强化阶梯,那么此前所有的屈辱、欺凌、痛苦、煎熬、不甘、怨恨、自暴自弃……

  这一切加诸我身的,我必还之。

  学院的那些纨绔,那帮祭司,那几位院长、副院长,还有…把自己当做贡品进献来的分区主教,以及……

  死!

  都得死!

  给我不得好死!

  想到这里,他的表情已经极度狰狞,双目赤红布满血丝,嘴角抽搐无声呢喃,以他能想到的仅有的那几个恶毒词汇,循环重复的谩骂诅咒着。

  癫狂到几近入魔。

  没有太多时间给他用来意淫报复,于是赶紧猛地掐了自己两把,用疼痛唤醒意识,捧起黑球,小心翼翼的安放在那张破旧的矮桌上。

  再次将球体打开,看到置于其中的那件瑰宝时,还是忍不住的为其颠倒迷离,双目之中尽是炽热与贪婪。

  想到即将发生的一切,他再度激动亢奋到喘不过气来,而轻微的窒息感愈发加重了体内的多巴胺分泌,导致面红耳赤喘息不止,紧随其后,就是一阵阵持续不断的身体激颤,使他险些当场晕厥。

  为了尽快完成操作,他只能七手八脚的褪下外袍,再胡乱的扯去胸间缠绕的那若干道束缚布条,终于将之解放以后,才重重的呼几口气,满足且欣慰。

  桌角的烛火轻舞摇曳,而光线不及的阴暗处,正有一波波涟漪,在不为人知的扭曲激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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