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六章 所谓兄弟

  翌日,清晨。

  朦胧雾霭逐渐消散,淡薄的晨曦摇曳着回归大地。

  随着第一声引擎启动的轰鸣,一连串嗡嗡轰轰不绝于耳。

  整装待发。

  自黎明时分起,一个多小时过去,后勤队终于完成了对前军的再次全额给养补充,全队上下基本是连轴转一刻不停的忙碌着,此时大部分人员,都已是强弩之末,直接累瘫在那里。

  三位金骑各自指挥着队伍,整肃阵形之后,齐头并进而去。

  但能明显感到,相较昨日,部队的整体行军有些缓慢,像是在压着速度似的。

  而自始至终,那三位也未再跟阿布多说一个字,甚至连面都没见上。

  大部队渐行渐远,不多时,已依稀不可见,只剩绵延的一道飞灰尘埃。

  此时此刻,胖子阿布正在通讯营帐中,向十二金骑总队长卡恩复命。

  “都走了?”

  总队还是那副老样子,不苟言笑严肃正派,其实相对熟识的都清楚,这货绝壁是个老阴货,表面伟光正,实际背地里内心蔫儿坏,腹黑且龌龊。

  “谨遵您的指令,黎明时我部就动起来,全力为前军装载物资,以一小时的极限速率为其完成了全额补给…”

  胖子看上去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其实心里早就把这货全家的女性都问候了个遍…

  “很好,此战若得首胜,当记你一功…”

  卡恩装腔作势对他的褒奖一番,做满礼贤下士的姿态,“你部就驻留原地,为我中军前哨,本座已命雅格,约翰二队急行军,应会赶在入夜前抵达你处。”

  “所以你且宽心,不必过于担忧焦急,只需把防守侦查做完备了就好,哪怕事不可违时,也可弃守撤军……”

  这会儿的卡恩,相较昨夜,无论言辞还是态度,都要和蔼可亲平易近人的多,但他越是如此,胖子越感到浑身上下冰凉彻骨,一片绝望。

  门清了,如此这般做作,还不是为稳住自己…锅是背定了,弄不好,人也没定了。

  这一刻,他才彻底泯灭了此前一直梗于怀中的忐忑与愧疚,反而泛起一丝释然,以及幸灾乐祸的报复快感。

  “是…”

  终于熬到卡恩作秀完毕,胖子如蒙大赦般躬身应命,敷衍的表个忠,尔后扭身就撤。

  特么的,再陪这狗币多演哪怕一秒钟,都让他觉得恶心。

  离开通讯班之后,不一会儿,胖子就找到了自己的勤务兵,“总队指令我部驻守此地,为中军做前进岗哨,我将带人前出侦查,但有敌情,可为营地预警,如有机要事,电台呼叫…”

  勤务兵稍显困惑的看看他,呢喃道:“您…我?不是还有副队呢么?”

  “他也随我同去…”胖子果断挥手,一副不容置疑的样子。

  勤务兵错愕片刻,才不得不点头应是。

  随后,胖子回到车上,亲自驾驶着疾驰远去。

  一路向北,直到将要日上三竿时,才驻车来到后厢,同时手里还拎了满满一瓶酒。

  倒出两杯之后,端着走到副队面前,和颜悦色喜笑颜开的说道:“辛苦你了,一夜无眠到现在,多喝几杯睡一会吧…”

  副队此时瘫倒在地,一动不动,面无表情,双目失神,瞳孔散大,眸底迷蒙,行将就木似的。

  若不是胸口时不时还轻微起伏两下,与尸体无异。

  胖子话说完,好一会儿之后,副队才像有了一丝生气,活了过来,眼珠颤动几下,动作僵硬缓慢的撑身坐起。

  视线越过面前人影,看了看桌上的酒瓶,尔后又呆住一会儿,才抬手接过对方递来的酒杯,轻轻摇晃,目光盯着杯中液体搅动翻滚。

  “这是…那瓶你珍藏的苏格兰单一麦芽吧,旧时代留存至今的绝品,当初我儿子出生,本想偷来庆生宴上炫耀一下,没成想又给你抢了回去,说是要等你自己有儿子时候才能喝,其实还不是舍不得,怎么这会倒大方起来了?”

  副队嗓音低沉,语速平缓,像是在唠家常。

  “嗨,我那是跟你闹着玩的,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以后说不定还能捡着品相更好的呢…”

  胖子视线紧紧盯着他手中的酒杯,语调激昂的朗声说道。

  “呵呵…”

  “胖子,我们相识…快有二十年了吧。”

  “跟在你身边混着做事,也有七八年了…”

  “如果说,这个世界上除了你故去的老子老娘,还有谁最了解你,那就只能是我了吧…”

  “你我虽不是兄弟,但也该胜似兄弟了……”

  “所以说,你现在跟我来这套…有必要?”

  副队像是慢慢找回了力气,语调也跟着高亢起来,语速一句快过一句。

  “呃…”胖子被他的反应噎住,一时失语。

  “嘿嘿…”

  “这一杯,怕不是绝命酒吧…”

  “你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小心谨慎,半点首尾都不留的细腻性子…”

  “你知道吗,当初我知道你混的不错,真心替你感到高兴,毕竟,你是我为数不多从小玩到大,还能靠的住的兄弟…”

  “你也算仗义,从没吝于拉我一把,没忘咱俩二十几年的情分…”

  “你聪明机灵,遇事果决,又勤勉会来事儿,蹿的又急又稳,我也有幸跟你水涨船高吃香喝辣,也甘心为你驱使,鞍前马后的伺候你舒服…”

  “可你真当我是傻的么?兄弟,那只是为了衬托你的高明,刻意轻贱自污罢了…”

  说着,抬起头,目光炯炯的凝视着对方,“你放心,今天这酒,我一定会亲口喝下去,可在此之前,我想问问你,阿布,你真的…拿我当你兄弟么?”

  胖子喉头急促蠕动几下,却像是有什么东西鲠在喉中,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是僵硬着脖颈,点了点头。

  “那好,兄弟信你,我可以走,但你得在我面前指天发誓,在此之后,替我照顾好我的妻儿,不求锦衣玉食,至少不愁温饱,可好?”

  这话说完,胖子再也坚守不住,双目瞬间红润,泪水无声滑落而下,双唇不住的颤动,喉头一抖一抖的。

  “还有啊,你说的事,我做的比你交代的还彻底一些,既然现在跑出来了,说明你心中自有分寸,但我还是想跟你再啰嗦几句,你啊,就当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吧…”

  “这一场初战,分出胜负结果之前,无论谁,无论怎么召唤,你都不能回去…”

  “若是打赢了,你要扯身就跑,改头换面之后,再悄悄的回去,隐姓埋名苟活就好,相信这些年,你落下的油水,绝不止我知道的那点儿,也足够你下辈子不甚奢侈的花用了…”

  “若是输了,并且这事儿还没漏,那时再回去,把屎盆子都扣我头上,咬定自己一无所知就好,相信以你的韧性,还是有机会翻过身来的…”

  “但无论怎么样,都要记住,替我照顾好她们娘俩,就当我拿这条命跟你换好了,说句难听的,这是你欠我的…”

  说着,一口喝干杯中的酒液,满脸微笑春风拂面一般。

  没过一会儿,药力发作,副队浑身渐渐抽搐起来,七孔之中有血丝缓缓渗出,咬牙切齿面目狰狞起来,目光却并未有一丝移动,依旧死死盯着对方的眼睛。

  胖子哭声再也压抑不住,任由眼泪鼻涕肆意横流,嚎啕大哭两声,才并指朝天,用沙哑颤抖的嗓音高声喊道:“我阿布起誓,此生一定照顾好你的妻儿,至死方休,若违此誓,不得好死永世不能超生…”

  直到胖子吐完最后一个字,副队才突然转了一张扭曲着的笑颜,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见此,胖子像是失去了全身力气,屈膝就跪了下去,砰的一声巨响,整个车厢都跟着震颤一下似的。

  也就片刻功夫,他又扶着厢壁,略显笨重的艰难站了起来,随手一挥,连杯带酒都扔到尸体身上,扯着衣袖擦去脸上尚未干涸的鼻涕眼泪,随后瘫在座椅上长舒了一口气。

  歇息片刻,又不知从哪摸出了一瓶新酒,猛灌两杯之后,才舒畅的打个酒嗝,随即拿了把军铲,拖着满身肥肉,挪步下车,就近挖起坑来。

  得赶在正午之前干完,不然就要命了…

  终于,就在胖子即将脱水而亡之前,坑挖好了。

  他大口急促呼吸着,蹒跚回到车前,浑身湿透,跟从水里捞出来似的。

  连滚带爬,好容易钻进去,仰面躺了两分钟,再咬牙翻身跪起,一手抓了那绝品古董酒,一手抓副队尸体脚踝,一点一点的拖着回到坑边。

  将之推进去之后,还将一整瓶酒也给浇了上去,同时口中还念念有词,“你也别怪我,还是那句话,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要怪,就怪这个该死的世界…”

  “你都是要死的人了,本来不该再去骗你…”

  “可你也太想当然了,跟我这七八年,怎么一点长进都没有呢?”

  “你不傻,你是天真…”

  “你妻儿的命是命,难倒我的就不是了?”

  “教廷,十字军,尤其是十二金骑什么德行,还用得着我多说么?更别提信理部那帮变态恶魔…”

  “这事儿,不管能不能糊弄过去,她们俩我都是绝然护不住的…”

  “至于我欠你的…兄弟之间,又有什么欠不欠的…你说是不?”

  “顶多,今后我多烧一点下去给你,好生在那边运作运作,争取下辈子投个好胎吧…”

  “再就是,你且安心的去吧,假若有朝一日,我真能翻身,一定亲手灭杀了那几个,送他们下去陪你解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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