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 侍郎城问疑

  一次,我在桑根达来镇的一家古玩店,看到柜台里摆放着许多辽代铜钱,觉得好奇,便问店主,这些辽代铜钱出自什么地方。店主不加思索地回答:侍郎城,那里经常发现这种铜钱。

  于是,我对侍郎城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关于侍郎城,我多少知道一些,据说是一座金代废城。金代的古城应该发现金代铜钱才是,怎么会发现那么多的辽代铜钱呢?有机会一定到侍郎城去看看。

  一次我到zlq出差,快到上都镇时,司机指着路外不远处的一处废墟说,那便是有名的侍郎城。

  侍郎城?只知道侍郎城在zlq境内,原来在这里!我放目远眺,只见古城边有一排排粗壮挺拔的杨树,有被风沙掩埋的土埂。我的心里痒痒了,哪能轻易放过这一认读侍郎城的机会。于是,求司机将汽车直接开到了古城的边上。

  我登上城墙,放目展望,看到古城不大,虽经岁月剥蚀洗礼,轮廓仍在。奇怪的是,在方方正正的古城的东北部,又围出了一个小城。我走过看过好多大大小小的古城废墟,这样的城市格局却是第一次看到,也是这座古城明显异于其他古城的地方。这是一座有城中城的古城,凭着脑子里的历史知识,我立即意识到,这座小称曾经是一座皇城,历史上的谋个时期,曾经有帝王在这里长期居住过。但它又不同于其他“回”字型的皇城,显然是在原来城廓的基础上,为保君王安全,又加筑了城中城。

  我的思绪异常活跃,面对废墟,尽量开动脑筋,极力搜索有可能与这座古城有联系的历史事件。顿时,历史瞬间幻灯似的在我的脑际闪闪而……

  而此时,呈现在我面前的,却是满目荒草,城里城外的荒草连成一片,向四下里无边延伸。荒草的下面,当年城墙外侧的护壁台、城墙上等距离设置的马面,都隐约可见,在外墙和内墙之间似乎还有过护城河,废城虽小,但卫君的设施齐备。这座小城,一定是一座在历史上地位非常重要的城池,可惜没有引起考古界的重视。

  城墙下正有一位中年妇女在牧放一头健壮的犍牛,显然是当地居民。我走近妇女身边,本想向她了解一下古城历史,一想还是算了,一个乡下妇女,不一定比我对这里了解的更多,便问她:“现在,古城里还能发现铜钱吗?”

  中年妇女肯定地点着头说:“能,只是没有过去多了。我小时候,在青草长出来之前,到古城里用脚乱踢,就能找到铜钱,有时候还是一串一串的铜钱,只是铜钱上面的字谁都不认识。”

  我知道,铜钱上面的字是契丹文字。契丹文字早已成了死文字,连辽史学家都不认识,更何况乡下人呢!

  侍郎城我是听说过的,据说宋代将领杨业的四儿子被辽军俘虏,隐名埋姓在辽国苟且偷生,后来被招为驸马,成了辽国的带兵将军,这位杨四郎曾经驻守过这座城,所以,人们便将这座小城称之为四郎城了。

  杨家将的故事本是民间传说,不足信,可以说是子虚乌有的事。到了上都镇以后,由于时间紧迫,我不能作太多的逗留,便托一位在zlq工作的朋友帮我到当地文化部门查找一下有关侍郎城的资料。很可惜,当地关于这座古城的资料几近空白。无奈之下,我只能求助于万能的互联网了。

  网上果然有侍郎城的词条,一看之下,让人苦笑不得。

  词条上说,侍郎城蒙古语称“库尔图巴尔哈逊”,始建于金代,因为是乌桓游牧故地,故命名为“桓州”。据考证,桓州城建于公元810年,是金朝皇帝赐予官僚的封地,隶属金代西京大同府管辖,是金朝西北路招讨司的所在地,也是金朝重要的牧马场。

  我不知这款词条出自哪位高人之手,怎么能犯如此低级的常识性错误。稍知历史的人都知道,契丹人于公元916年才建立了辽国,后来,女真人崛起,将契丹人打得土崩瓦解时,才于公元1115年建立了金国。公元810年的时候,连辽国都没有建立,而晚于辽国的金国怎么会在辽国以前建城呢?还“据考证”呢,与关公战秦琼一样的荒唐。我又搜索了与侍郎城有关的词条和文章,一律将建城时间确定为公元810年。显然写这类文章的人,没加思考便引用了那条错误的词条,以讹传讹,直到现在,可叹!词条中,蒙古语的“库尔图巴尔哈逊”也没有标注汉语的意思,本人不懂蒙语,自然不知何意。

  资料说,建城之初,因地处桓州故地,所以将城池命名为桓州。清代,有位侍郎级别的官员居住在这里管理地方事务,所以民间又叫它侍郎城。这一点应引起注意。将这座小城称为侍郎城是清代以后的事。后来,民众不知“侍郎”为何意,便联想到了杨家将故事里的杨四郎,硬生生用杨四郎取代了那位在这里理过政的侍郎,这座小城便由“侍郎城”演变成了“四郎城”。

  据说,金代为了防御快速崛起的蒙古帝国骑兵南下,因这里紧靠金长城,才将原来的桓州移建到了这里。参照此说法,应该是先修了金长城,后建了此城才是。金长城也叫金界壕,于公元1123年开始修建,直到公元1198年才最终成形。所以,这座城池的建造时间最早也不会早于公元1123年。

  既然城池是金代古城,城中为何会出现那么多的辽代钱币呢?资料显示,金代于公元1158年才开始铸造自己的钱币,在此之前,民间确实通用辽、宋铜币。有了自己的货币,辽宋铜币是否仍然继续使用,我们已经不得而知。尽管如此,城中竟然出现如此大量的辽代铜币,不由得让我对这座古城的建造时间产生了怀疑:它真的建于金代吗?

  侍郎城是金代皇帝的金莲川行宫,这一点毋庸质疑。明朝在这里设置过号称“开平西南第一驿”的桓州驿,已经由兵城转变成驿站了。清代也曾派侍郎级别的大官在这里理过政。若记载属实,可见此城被遗弃的时间并不久远。金莲川草原是元政权的发祥地,这座小城在元代又扮演着什么角色?

  我推测,侍郎城在金代以前就已经存在了,是辽代的一个头下城,或为辽代的仪坤州,金代只不过是在原城的基础上加固、重修,变成了金代的新桓州城。

  辽代的头下城很多,是为了安置战争中虏获的汉人而建的城廓。这些虏获来的汉人,白天要在契丹兵士的监督下开荒种地,晚上为防备他们逃跑,便将他们关进城内,和现在的劳改农场差不多。辽国的创始人耶律阿保机在平定了弟兄们的叛乱之后,在一次回军途中,又被八部首领拦下,逼他退位。耶律阿保机请求说,这些年来,我在战争中虏获了许多汉人,能否让我以这些汉人为基础另外再成立一个部落?八部首领同意了。于是,耶律阿保机到一个头下城住了下来。因那里产盐,契丹部落都从那里拉盐食用。一年后,耶律阿保机的老婆给他出主意说,八部皆用我们这里的盐,我们让八部首领来感谢我们,乘机将他们全部杀掉,从此再无后顾之忧。耶律阿保机闻听大喜,立即按计而行,派快马去给八部首领送信,说,你们只使用我们的盐,却不知盐有主人,因带礼品来感谢我们。八部首领不知是计,全都真心诚意来感谢盐的主人了。耶律阿保机早已埋下了伏兵,饮宴中,伏兵突现,八部首领一个都没能逃脱,全部成了刀下之鬼。耶律阿保机东山再起,做起了契丹人的皇帝。从此彻底废除了契丹沿用多年的选举制,各级官员全部由皇帝来任命。

  在侍郎城的城墙上,看到城东北部的那个隔出来的小城,这则故事猛然跃到我的脑际。这里是契丹的右大部,也是耶律阿保机老婆述律平的老家,述律平曾在她的故乡筑有头下私城仪坤州用于管理虏获来的汉人。耶律阿保机在危难时刻到他老婆的私城躲避,是极有可能的。为了居住安全,他们必须与汉人奴隶分开,于是便加筑了城内城。离此不远的巴彦淖产盐,可能在一千多年前的辽代,盐的产量还很多。无论地理位置还是实际情况,都与史实想符。这里难道是辽代的仪坤州?

  闪过我脑际的第二则故事是辽太后萧燕燕,即著名的萧太后。辽圣宗耶律隆绪即位时年仅12岁,身体又不好,辽国的大权真正掌握在萧太后的手中。大宋皇帝看到大辽国子幼母弱政局不稳,乘机发兵攻打辽国。萧太后毅然指挥了这场宋辽战争。但契丹内部确实情况复杂,为争皇位,兄弟间相仇相杀事件屡屡发生。萧太后不敢在危机四伏的辽中京久住,干脆带着皇帝和与她亲近的幕僚,将总指挥部临时移到了金莲川草原上。萧太后不会常年居住在帐篷里,那样会很不安全。当时,金莲川草原上惟一象样的城池也只有这里了。难道这里曾经作过萧太后的行宫?

  第三个闪过我脑际的是元政权的建立者忽必烈。史载,忽必烈在修建元上都之前,驻帐于桓州今黑城子、抚州之间的金莲川上,地理位置恰好是侍郎城。忽必烈在移住元上都之前,他著名的金莲川幕府所在地,应该就在侍郎城。后来,因为有了元上都,这里便变成了一个普通驿站。

  侍郎城绝不会像人们认为的那样,仅仅是金代桓州城。我们期待着学界和考古界帮我们慢慢揭去它的神秘面纱,还它一个应有的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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