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那吵嚷声愈烈,三藏的心里也愈焦躁了,遂睁开眼来。

  睁开眼来,见得那一个呆子正给和尚盖上被子,和尚则发出巨大的鼾声,却原来还没死,而是睡着了。

  三藏还在气他那夜的残忍和鲁莽,禁不住讽他道:“这呆子也会伺候人了?猪不像猪了,倒像个老妈子。”

  呆子闻言大喜,却作恼道:“俺老猪现在可不就是个长嘴的妇人?”

  三藏冷笑:“瞎说什么?哪个妇人的嘴有这般长来?”

  呆子闻言大喜,忙腆着脸与三藏陪笑道:“但说家长的时候就长了,说里短的时候也长了。有时候不仅长,他还尖哩。”

  三藏不免疑惑:“怎么又尖了?”

  呆子眼见得牙慧得售,忍不住又扑哧一笑,答道:“便是刺他男人没用的时候就尖了,跟他男人亲嘴的时候也尖了。”

  三藏忙合掌道:“罪过,罪过。”又向地上啐了一口。

  呆子笑罢,又变了讨好的脸色,才道:“俺老猪便是个妇人也罢了,只是这癞和尚怎地会变成猪了?”

  三藏没好气道:“谁又知道?”

  呆子道:“咱们上路的时候,莫非还要俺老猪背着他不成?”

  三藏冷笑道:“背着就背着,无非是多一个累赘。”

  三藏睁开眼来,只是哪里还有什么呆子,只有那一个不色的头颅落在地上,像是树上落下的一个金灿灿的果子,还在那里闪闪发光。

  那心不二却是不知去向了,耳边则是不间断的吵嚷与叫骂声响,其间还混杂着许多哭号,不免使人心烦意乱。

  随之又传来了一阵轰隆声响,一行骑士携尘驰来,那为首的一个白衣白马,正是那白子到了。

  白子终于驰近树下,远见得两方人马正在树下对峙,竟是一片的闪闪发亮。怎见得?只见那一方是光头闪亮,这一方是臂膀闪亮,两方都闪亮的则是刀枪。

  白子一阵张望,见得一束月光恰好透过了那巨大树冠的上的一个缺口——宛如一扇窗,直照在一棵树上,那一树的叶子晶莹透亮,宛如玉石青黄。树下一个人影盘腿坐着,也是光头闪亮,想来不是那唐三藏又能是谁呢?

  白子道:“过去看看。”

  一行人径直向三藏驰去,一路上颇见得几个躺在地上挣扎呼号的,有的是和尚,有的是木匠,那边却犹在对峙着,除了些许两个亲些近的在旁边束手无策的,又有哪个过来救他?

  行到树下,白子勒马,只见唐三藏正于树下闭目坐着,双唇蠕动不止,只是四围喧响,听不见他在说些什么。

  “你是谁?”白子也不下马,径向三藏问道。

  三藏叹口气,这才睁开眼来,口中道:“便是唐三藏。”

  白子道:“唐三藏又是谁?”

  “乃是一个和尚。”

  “却不知是哪里来的和尚?”

  三藏道:“便是东土大唐。”

  白子便嗤笑一声,口中道:“笑话,笑话!”

  三藏道:“如何是笑话?”

  “还不是笑话?”白子道,“那东土大唐距此何止有五六万里,其间也必有些险山恶水,你这一个和尚一看就是个体单力薄的,却如何能到得?”

  三藏道:“原是不能,不过后来又能了。”

  “却是为何?”

  “贫僧后来有了几个徒弟。”

  “徒弟?”白子小心翼翼地向四下瞅瞅,“却不知现在何处?”

  三藏却苦笑一声:“谁知道?”

  白子又道:“即是东土,却来我西方作甚?”

  “不敢隐瞒,乃是去往灵山拜佛求经的。”

  “即是求经的,却在这里耽搁什么?”

  三藏脸色一红,支吾道:“只因有些事情没想明白,要想想。”

  “就不能一边走,一边想吗?”

  三藏便摇头道:“走不了,走不了。”

  “那是为何?难道你他娘的走路却不是用脚,而是用脑袋吗?”

  “便是走得了,却也到不了。”

  “又是为何?”

  “我便是到了灵山,心也留在此地。”

  “那便到了再说嘛。”白子不耐道。

  “说不了,说不了。”

  “说什么?”

  三藏道:“我若走了,还怎么与她说故事呢?”

  白子疑惑:“什么故事?”

  “我曾答应她,要给她讲讲传奇哩。”

  “什么传奇?”

  “便是我大唐的文化瑰宝。”

  “她又是哪个?”

  三藏便指着那一颗杏树说道:“便是故人兮。”

  白子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那两边还在对峙,却有一骑人马冲入其中,诸人连忙看去,乃是一个状甚威猛的骑士。

  “你等在做什么?”那骑士恰停在不邪与那红脸汉子的中间,如是问道。

  不邪道:“禀将军,我等是在砍树。”

  那骑士冷笑道:“我只见了砍人,何曾见人砍树?”

  那红脸汉子忙道:“将军,我等那本要砍树,奈何这帮秃贼却来砍人哩。”

  不邪大怒:“放屁!”

  两边随之吵嚷起来,终于恼了那骑士,只听他怒吼一声:“诸人听了!”

  两边随之安静下来。

  骑士道:“我这里有一句好言提醒!奉上谕,十日之后,官家必来这树下收地,那时节这地上之一切所有便皆是官家的了——”

  不邪大惊道:“只有十日吗?”

  “那是不够的。”红脸汉子则更加慌乱。

  那骑士却讥诮道:“你两个蠢材,却未得我的重点。”

  “重点是什么?”

  “重点是,”那骑士诡异地笑,“这十日之内,此地还不是王土。”

  骑士复冷笑一声,随之拍马转身,径自去了。

  “十日。却只有十日吗?”红脸汉子喃喃自语。

  “十日,只有十日吗?”不邪喃喃自语。

  不邪自语着,冷不防那红脸汉子却冲上前来,扬起手中的斧头便向不邪砍去,怒吼道:“死吧!”

  不邪勉强用剑架住了斧头,口中急切道:“你三我七也是好的。”

  谁又理他?

  木匠与和尚两边随之又撞到了一处,真个是杀声震天。

  那震天的杀声终于惊动了白子,白子不禁大笑起来:“好啊,好啊!”

  三藏却不知有什么好的。

  白子道:“好你个唐三藏!你他娘的扰乱了一天的神佛,居然就是为了要给这一棵老树讲故事吗?”

  三藏忙道:“其实不老。”

  那一株杏树或许比不了那棵桧树,可是看起来总也有几百岁了。

  三藏道:“若比之于人,也不过二八年华。“

  白子只觉得又羞又恼,却还强忍着说道:“却不知故事可讲完了吗?“

  ”你是问今天的?“行者笑,”才刚开始呢。“

  白子道:“那什么时候可以讲完呢?”

  “今天的故事自然要今天讲完。”

  “那讲完之后,是否就能重上西天路了?”

  “明天还有明天的故事。”

  白子皱眉”“那岂不是没完没了了?”

  三藏忙道:“有的,有的。”

  “那又是什么时候?”

  三藏道:“我早与她约定了的。”

  “说重点。”

  “便是一千零一夜。”

  白子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如是呆愣良久,白子才道:“左右!”

  “在!”随之走上来两骑人马,向白子应声道。

  白子指着那杏树道:“给我砍了!”

  随之从马上跳下了两个骑士,扑上前来,两个相视一笑,便把手中的斧头一左一右地向那杏树砍去。

  行者就笑了起来。

  三藏疾呼:“悟空!”

  那树上的一只杏子在枝头摇摇,随之挣开了束缚,宛如一滴雨水,直坠下地来。

  行者现出身形,把两根指头一弹,那两把斧头连着握着斧头的两个骑士就都飞了出去。

  行者道:“作死吗?”

  白子冷笑一声,正待说话,身下的骏马却焦躁起来,不住地踢腾踩踏,仿佛是受了什么惊吓。又何止是他一个的马呢?那数十匹骏马又哪个不是?

  行者笑道:“既然见了我,就都跪下吧。”

  随之一阵轰隆声响,那群马争相跪倒。

  心不二见了,遂抚掌大笑道:“有趣,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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