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就这样的青春期 2

  学校执意要找家长,徐小青就在教务处外面站着,她舅舅中午下班的时候才赶到学校。教务处只留了主任和秋老师,孙刚个子小,在公务员环境里待惯了,有一种毕恭毕敬的奴才相,他一边给主任塞烟,一边给老秋说好话,又教训了徐小青半个小时,学校才勉勉强强没有给徐小青处分。

  完事儿后徐小青跟着孙刚与老秋往楼下走,听见孙刚问着孙以真的情况。老秋一改之前的面色,夸奖道:“以真可是个好孩子,学习认真乐于助人,班级里的同学都和她要好,前天我从前楼往教室里搬卷子,以真主动帮我抱了半路,孙先生啊,你可真生了个好闺女啊。”

  孙刚白白净净的脸面上咧开了一个满足的笑容。徐小青默默的跟在两个人身后,如同空气。徐小青一直把孙刚送到学校停车处,孙刚骑了一个女士摩托车,他一边掏钥匙一边对徐小青说:“以后别这么干了,回去吧。”说完蹬上摩托就走了。

  徐小青在校门口站了一会儿,只觉得太阳烤的她全身发闷。她想到了薛华,便从校服里面掏出手机,而手机早已没电了。徐小青急急忙忙往学生宿舍跑,正是午睡的时间,徐小青又经历了上午那一码事儿,回到宿舍的时候,遭到全宿舍女生的集体白眼。徐小青不是没经历过比这更难堪的事,无关紧要的人她早已不放在心上。径直走到床铺前,翻出电源线给手机充电,等屏幕刚刚有了亮光,徐小青马上按下开机键。小灵通在手里握了十几分钟,都没有任何信息传来。

  难道是关机的时候,短信被吞掉了?徐小青还不了解手机通讯是怎么回事儿,这时候也不可能有人能帮她答疑解惑。比起被宿舍同学冷淡,那一条被“吞掉”的信息更让徐小青心闷。

  下午徐小青像往常一样来到班级,进门前班长正在大声讲解如何迎接文明示范学校评估团的到来,无非都是些弄虚作假的程式,学生们无不烦躁地打岔起哄。却在徐小青出现在门前的那一刹那,同时噤声。

  虽然已经竭尽全力挺直腰杆,但现在也只有徐小青自己还在相信,那个歹毒的恶作剧和她没有关系,也许意识到自己的力量太微弱了,惨白的脸色露出的怯懦样子,反倒像是做贼心虚。

  全班目光胶着的盯着徐小青回到座位上,一些女生已经不耐烦的发出鄙夷的鼻息。班长停顿了一会儿,又慢吞吞的开始讲话,反倒是收起了之前啰嗦的口吻,快速将事情讲完。从讲台上径直来到徐小青身边:“徐小青,你难道不对大家解释一下这件事吗?”班长指着讲台一侧放置着的两只水桶,里面装着什么徐小青再清楚不过。

  徐小青努力让自己有底气一些,但她没敢站起身,她怕别人发觉自己在浑身颤抖。“那不是我做的。”

  同学们迅速围拢过来,班长轻笑着问:“到现在你还想狡辩吗?全班同学都出席了间操,只有你负责老师办公室卫生,但是间操时间你并没有在老师办公室。我们的校服都放在座位上,不是你做的还能是谁?”

  徐小青知道自己百口莫辩,仿佛溺水的时候发现身旁连一根水草都没有。场面一度僵硬着,三十几人的教室里静寂的如同暗夜。

  这时孙以真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我会把你们的衣服洗干净,别为难她了。”

  孙以真的话就像往深潭里投掷的一颗石头,他们这才想起来,班级里最漂亮开朗的女生和最内向怪异的女生,是表亲姐妹的关系。班长的脸色率先软下来:“以真,你别处处都维护她,她怎么对你你难道不知道啊?”

  “就是,你干嘛对她那么好,她根本就不领你的情。”

  “是啊,自己明明还寄住在人家家里,怎么能够这样狼心狗肺。”

  十几岁年纪的孩子,在群情激奋中渐渐的口无遮拦。孙以真把徐小青挡在身后:“别说了,她是我表姐啊。”

  徐小青脸部线条轻蔑的改变了一下,竟然笑了出来。如果她在溺水,她也绝对不需要孙以真这根救命草。

  全班与徐小青的对峙,在老徐来到后便平息了,可是老徐似乎受了上午的刺激,上课后马上开始检查同学们的古文背诵,并且破天荒的叫了徐小青的名字。

  “翻译一下《出师表》中‘受命以来,夙夜忧叹,恐托付不效,以伤先帝之明,故五月渡泸,深入不毛’这句。”

  徐小青虽然不爱学习,但记性和领悟力都很好,她回答:“我接受命令以来,早晚忧虑叹息,为恐先帝的托付给我的大事做的没有成效,而有损先帝明察,所以我五月渡过泸水,深入到荒凉偏僻的地方去作战。”

  徐小青解释的毫无披露,老秋脸色却郁结了更厚的一层阴淤,让她坐下时,语气是掩不住的不耐,好像本来要吐出来的一口恶气被徐小青变本加厉的挡了回来。徐小青这个人似乎很难让人称心,在徐小青的世界里,有一种叫做“即使答对也不和心意”的忤逆。

  落座后,徐小青的小灵通震动了两下,但她没敢明目张胆的看,只能等到下课后才把小灵通从书包里翻出来。是薛华的一条短信:“我上午被老师抓包写教案,刚弄完,你是不是生气了?”

  徐小青释怀的笑起来,回道:“没有,我看你没来就回班级了。”

  薛华说:“那就好,那我们今天放学后在学校边上的篮球场见面吧。我有话对你说”

  徐小青是住宿生,今天是周五,只上一节晚自习,每个周五放学后住宿生可以到校外买一些日用品,限时是一个小时,学校在晚上10点会关闭校门。徐小青脸颊有一点潮红,在手机上打了个“嗯”字发了过去。

  学校刚放学,徐小青就收拾好东西往外走,这时候班长在后边叫住她:“徐小青你太过分了,你看以真都帮你把校服装到袋子里了,你怎么不帮她拿一下?”

  徐小青穿过众人的眼色瞧向孙以真,她正费力的拎着一个大袋子,里面装的正是泥塘里翻出来的那堆校服。徐小青看到孙以真一派天真的样子,一如往常的反胃,“是她要洗,又不是我。”说完快步走了出去,脸上是掩不住的不屑。

  徐小青自然知道,全班同学对她的恨意又添了一层,对于这些无所谓的人,徐小青一向很少在意。她现在最在意的事就是和薛华见面。薛华提到的校外篮球场其实是学校曾经用作篮球课的废球场,晚自习后天色已经暗下来,只有一盏路灯能够照到篮球场的一角,徐小青依然是早到的那个,女生的那点矜持远远被她抛在脑后,她怕薛华找不到她,站在路灯下的这抹光亮处等待着薛华的到来。

  经过了很多很多年以后,徐小青仍然记得当时等待的心情,迫切、美好、期望、小心谨慎、惴惴不安。那时候她不再是教室后面一声不吭的女生,也不是随意被人欺负的平凡女同学,她忘了自己在出生之前被父亲抛弃,懂事之后又被母亲过继给舅舅,忘了已经去世的唯一爱着她的外婆,更加忘了几个小时前被几十个同龄人合起伙来孤立。

  那时候的她,满心只有一个愿望,见到薛华,告诉他自己是怎样的爱慕他。

  即便徐小青等待50分钟都始终没有放弃。可是徐小青没想到,她等来的人却是董连杰和孙以真。

  董连杰是孙以真的表哥,在渝市二中的高中部是非常有名的小混混,他仗着父亲是政府高官,为人处世极其霸道。而且董连杰是个不折不扣的妹控,对孙以真唯命是从,徐小青从小到大没少受这对兄妹的欺负。此时孙以真坐在董连杰的那部机车后座,手里拎着黑色大号塑料袋,朝徐小青灿烂的笑起来。“哟,表姐,你在等谁啊?”

  那声音和刚刚在教室时的娇滴滴半点边儿都搭不上。

  徐小青心里萌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这种感觉抽丝剥茧瞬间蚕食了她浑身的力气,她似乎已经触摸到一场残忍幻觉的落幕。

  孙以真瞧着徐小青渐渐变了的脸色,惊讶的睁大眼睛:“表姐,你不会真以为薛华会喜欢上你吧?”

  徐小青想起来,前几天孙以真在给董连杰打电话的时候无意中说道“愚人节越来越没意思了”,而徐小青正是那段时间拜托她找薛华的手机号的,徐小青暗骂自己愚蠢,孙以真怎么可能好心到去帮她呢,就算这次真的是被骗,那也是自己活该。

  董连杰歪着一边的腮帮子嚼着口香糖,在徐小青的印象里董连杰并不多话,因为他总是用行动来展示自己的恶劣。徐小青看见他的机车前挂着两只高压水枪,虽然是玩具店里便能买到的东西,但徐小青在小时候就已经领教过它的威力。

  孙以真脸上已然不耐烦,最后说:“那个手机号码是我哥的,这两天一直和你短信交往的人根本不是薛华,徐小青,今天忘了同你说……愚人节快乐。”说完,孙以真把手上的袋子向徐小青一扬,十几件校服噼里啪啦的砸在徐小青身上。与此同时高压抢水柱以及来自孙以真开心的笑声纷至沓来。

  徐小青抱着脑袋,水珠专挑她裸露在外的皮肤上瞄准,不消一分钟徐小青就跌坐在了地上,她把头埋进膝盖,是一个最孤立无援的防备姿势,并且久久都没能再站起来。

  直到董连杰和孙以真已经走出了很远的距离,徐小青还能听见零散的笑意跳进耳廓。他们背后里称她为“晦气的女人”,她从来都是知道的。可是明明知道自己晦气,怎么还敢去奢望薛华?

  徐小青从没喜欢过孙以真,虽然两人的生日只相差11天。孙以真喜欢沐浴在众人羡慕的目光里,所以她就算再讨厌徐小青,也会在外人面前装作乖巧懂事来赢得印象分,而徐小青不一样,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即使在舅舅一家人面前,她也依然是不喜欢的样子。因为她知道,一直假装喜欢的孙以真,才是那个比较辛苦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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