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学士的用场

  夜已深。但通往王宫的宽阔大路上响起了马蹄声,声音低而沉。原来马蹄上都裹了厚厚的棉花,掩人耳目的意味很浓厚。这是七驾马车,瞧其模样,应该是那些官员的马车。由于夜里太黑,马夫都举了灯笼。等认清了前面的路,他们又将灯笼收了起来。终于,马车在距离王宫大门足足有两里的地方停了下来。

  那里有一块阔地,阔地上栽有三棵柿子树。阔地上有一个人打着灯笼。车夫将马车赶向了空地,又将七匹马拴在那三棵柿子树上。然后灭了灯笼,将自己埋在黑夜之中。七辆马车上下来了八条黑影,原来有两人共乘一辆。

  他们望着前面那只灯笼,小声问道:“是苟苍苟大人吗。”那个灯笼晃了晃,算是回答了。苟苍身穿一件深色的麻衣,巧妙地隐藏在夜色中,不仔细看很难发现那里站了一个人。“各位学士,随苟某来便是。”苟苍提着灯笼走在前面,八位学士紧紧跟着,苟苍的脚步很轻,几乎没有声音。八位学士很害怕,以为跟了一个鬼魂在走。

  苟苍没有从大门进去,只是将八人带到一处隐蔽的墙角下,里头就是王宫。“就从这里进去。”苟苍说道,他指了指那高达十几丈的宫墙。宫墙旁边有一棵粗大的栎树,高度倒是与宫墙差不多,只不过离宫墙有五六丈远。

  那八位学士望了望那棵栎树,又望了望苟苍,似在说要我们爬上树去吗,便是爬上去也跳不到墙上去啊。苟苍丢了灯笼,就近抓了两个人,脚轻轻一点,就翻墙里去了。这样去了四趟,八个人心有余悸的过了宫墙。

  “你们悄悄跟着我,千万不要发声。否则不等那些侍卫拿住,我就先扒了你们的皮。”苟苍带着他们挑些偏僻的小路,寻那些可以隐藏身形的地形。这样,他们到了一处偏院。院子里灯火通明,门敞开着,可以看见慕景止正背对着他们。

  见过了国君之后,苟苍却没有停留。他径直往西北而去,李逐仙的住处就在那里。等到了庭院,不见屋里有火光,正准备招呼时,却听见一个声音从那棵梧桐树上飘下来。原来李逐仙正斜躺在树上一处枝杈上。他问道:“这么晚了,苟前辈不会又想和我饮酒吧。”

  “酒没给你添上,但向你借一把刀使使。”苟苍回道。

  李逐仙从树上下来,说道:“不会是君上的意思吧。”

  “嗯,距王宫大门两里远的地方有三棵柿子树,这你是知道的吧。你现在就去,在那一带埋伏下来。那里有七驾马车,还有七八个马夫守在那里,你悄悄的去,不可让他们发觉。你守在那里大约两个时辰,马车的主人就会回来,一共有八个人。你就悄悄跟着那些马车,若是发现有马车往灰裘的府邸急奔,你就不要犹豫,直接将马车上的人全部杀掉。”苟苍郑重交代道。

  再说道那处偏院。此时那几个学士已经进了门里。门紧紧关着。门里面慕景止怕那几个学士冷着,特意加了个火盆。屋子里有一张长桌子,设了九把椅子。慕景止坐在首位,殷无灵在旁边站着。八个学士分列左右。桌上有一盏油灯,照出了他们脸上的疑惑。

  现在介绍一下这些学士的样貌。

  左边第一个叫做柳元卯,圆脸,额头并不方正,越往上越收拢。眉毛粗短,鼻梁子很平,嘴巴略长,在扁平的脸上显得很突兀。第二个叫左师茂。额头方正宽阔,浓眉,但眼睛比较小。鼻梁高而长,下颚却短了些,但胜在留了长胡子,掩盖了这个小缺陷。第三个叫甲骨,擅长考察铭文。他五官端正,却故意留了两撇短而粗的八字胡。第四个叫甲文,与甲骨是兄弟,因此同坐一辆车。他的模样与甲骨相差不多,只是老了些。同样他也留了八字胡,但是属于细而长的那种。

  右边第一个叫蔡叔滑,年纪较大,头发已经是灰白的了。他很瘦,但很精神。眉毛稀疏往上,隐隐可以看出剑形。眼眸狭长,眼神锐利。鼻梁高而窄,嘴唇紧抿。看上去严肃非凡。第二个叫蓝秀老。他的年纪与蔡叔滑差不多,与他的名字相称,他喜蓝色衣服。他的脸很大,再加上帽子显得更大了。他老是一张红脸,鼻头一样很红,应该是喜欢饮酒的关系。与蔡叔滑面相上的肃穆不同,看上去和蔼可亲。第三个叫管溪梧,是一个中年人。额阔而亮,下面趴着两只卧蚕。眸子是桃花眸。鼻子坚挺,嘴唇厚而不肥,是个英俊的读书人。第四个谋允元。面部粗犷,不似文官,却像一个武将。

  慕景止仔细端详着八个人的样貌,却不急着说话。半饷,他才起身,拿起那盏油灯,在八个人的脸上照了几回。他最终停在谋允元处,拍着他的肩膀对众人道:“诸位学士,孤深夜打扰,还望勿怪。”众人都只是摇头,但谋允元却是大大捏捏说道:“不怪不怪。”

  慕景止笑了一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他双手撑在长桌上,伏着身子,盯着他们说道:“诸位学士,可都看见了陈怨的下场。”八人纷纷点头。

  “陈怨死的冤还是不冤。”他指着谋允元。

  “自然是不冤的。”谋允元咧嘴笑道。

  “他的惩罚可是过重了?”慕景止又问管溪梧。

  “却是过了。”管溪梧秉直说道。

  “哦?那是过在哪里。”

  “陈怨虽然该死,但一条命却死了两次,这是过了。”说这话时,其他人皆有些心惊,生怕触了国君的逆鳞。尤其是柳元卯与左师茂,额头上已经有了豆大的汗珠,不知是害怕还是其他的。

  “嗯,你说的没错。”慕景止走到管溪梧身边,拍了拍他的背,一只手撑在长桌上,盯着他说道,“那你说孤为何要这么做。”“这也正是王上唤我们来这里的目的。”

  “不错。”慕景止走到左师茂身边拍了一下桌子,惊得左师茂抖了一下,“管卿已经知道了,你们知道了吗。蓝卿你说说看。”

  “老臣私自揣测,君上是想杀鸡儆猴。”蓝秀老说道。

  “很好,你说谁是猴,柳卿。”说道柳卿两个字时他估计咬重了一些,骇的他面色大变。“我是猴,不,不,丞相是猴,不不,丞相不是猴,不不不,猴就是丞相。”柳元卯颤抖着说。

  “嗯,柳卿说的不错,”国君回到了他的座位上,“我这样处罚陈怨,就是给咱们丞相看的,不知道你们看明白了没有。蔡卿,你说孤为何要针对丞相。”慕景止盯着蔡叔滑。他很看重蔡叔滑。蔡叔滑还在慕无序时代就已经入朝为官,曾对慕无序多次劝谏,但当时的慕无序并不采纳。而这些多与灰裘相关,正因为此,他与灰裘的嫌隙尤重。这正是慕景止尤为看重的。

  蔡叔滑站起身来,朝慕景止施了一礼,就讲了起来。“灰裘宰相与老臣有怨,这是人所共知的。但我不会因此就肆无忌惮地诋毁他,对于他的罪过,我将秉持我的公正之心。现在我将揭露他的罪过。灰裘身为宰相,上不能劝谏君主,导致先王荒于政事,这是其罪一。下不能约束百官,致使朝廷乌烟瘴气,这是其罪二。身为宰相,却罚有功之臣,赏无用之官。这是其罪三。侵吞公产,私收贿赂,这是其罪四。身为宰相,却与民争利,这是其罪五。余下的老臣就不一一秉了。”

  “柳元卯,你有补充的吗。”“没有的。”“没有吗。”“有的,灰裘丞相私自侵占百姓田地,罪大恶极。”说的柳元卯唾沫都飞了出来。

  “左师茂呢。”“有的,灰裘宰相纵容属下欺侮百姓,百姓怨声载道,简直罪大恶极。”左师茂在说到罪大恶极之前,声音响如惊雷,说到罪大恶极时,却似下了一场小雨。

  “甲骨,甲文呢。”慕景止说道。

  “宰相私自征调宫中侍卫为自己守夜,这是侵犯王权之举。”甲骨说道。

  “宰相征用宫中梁木修缮己家府邸,亦是无视王权。”甲文说道。

  “我还有呢,我要控诉宰相的罪状。”蓝秀老愤愤道。

  “嗯,你说。”“宰相私自将宫中御酒搬入自己酒窖,这是与王争食了,简直罪不容诛。”

  “好。这就是我召诸位学士来的目的。宰相灰裘作威作福,在朝堂上喷云吐气,搅得朝堂黑白颠倒,闹的百姓怨声载道。孤已恨此子久矣,奈何心力不足。如今孤势已成,正是锄奸惩恶,还天下一片清平盛世的时节,还望诸位助我。孤愿借助诸公的笔力,将灰裘滔天大恶,付诸纸端。将其罪状,一一罗列。孤定要叫天下人知道,有善当扬,有恶当诛。”慕景止说的豪气干云,学士们热血翻滚,跃跃欲试。

  “诸位爱卿,既然时辰已晚,还请早点回去休息。”慕景止看见苟苍回到了庭院里,于是对学士们说道。苟苍提着个灯笼,依旧带着他们沿原路返回。越过宫墙后,苟苍说道:“诸位请便,恕苟某不送了。”

  再说李逐仙出了王宫,很快便到了三棵柿子树附近。他没有选择靠近,而是在很远处找了一堵矮墙躺了下来。他一直往官道上张望,就是没有那几个学士的影子。又过了很久后,他终于看到一个灯笼在路上行走。

  他计算了一下人数,不多不少,正好八个人。八位学士终于走到了柿子树下,那些马夫亦亮起了灯笼。交头接耳一会后,柿子树下又归于黑暗,但车轮滚动的响起来了。李逐仙远远跟在后面,跟了几里路后,其他马车离开了,只有两辆碰到了一起。过了一会儿,马车又开始动了,一辆往寻常官员居住的东南方向的巷子驶去,一辆却往东北方向的灰裘的宅邸驶去。

  李逐仙先是跟着东南方向的那辆马车,发现只有一个马夫。他选择杀了那个马夫,将马夫放在马车里。然后一路往东北方向掠去。只一刹那的功夫,他便到了那辆马车的后头。他听了一下,确定那辆空车里的主人就在这辆马车上。

  他在马车后面叫了一句,天黑了,收尸了。马车戛然而止。车里面飞出两具尸体。那路旁正好有一棵高大的梓树。他便取了已经死去的马夫的腰带,将两个人挂在了梓树的一根枝桠上。晚风吹来,尸体轻轻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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