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的剑在哪里

  明月西斜,但余光甚劲。有人采撷来作绕指柔,有人采撷来作白皙脸。而汤山山脉采撷来为山上葱郁的树木拉扯出一株株一簇簇或明或暗或沉伏或起身的长短不一,形状怪异的影子。有两个人立在一处没有树木,只长有带些枯色的茅草的悬崖上。恰好两处山崖,互相对峙,分庭抗礼。

  两处高耸的山崖下,有一个巨大的峡谷,峡谷中有湍流急过,冲刷出两片宽阔的空地。再往远处,在微蹙眉头,将眼睛眯成一条线后,发现有几处火光。火光旁边有两架奢华的马车。马车周围散布着大约二十匹大马,在火光的照耀下,身姿健硕,毛发颀长而柔顺。它们均被栓在一株株桦树下,有几个侍卫在专心看护。这里有好几处火堆,两位公主用一个大火堆,其他的侍卫太监们则三四个挤在一个小火堆旁。

  此时,慕纸鸢正在与一位管事的太监说话。

  “你说李逐仙去了哪里”慕纸鸢的语调很是严厉。

  “奴才不知道,奴才只知道他是和苟大人一起不见的。而且苟大人还特意嘱咐了我,这事知会公主一声就行了。”太监战战兢兢地说着。

  “他们往哪个方向去的。”

  “奴才只见到他们往树林里一钻,然后便在树尖子上见到了他们的影子。他们委实太快,奴才两眼一花,就凭空消失了。”

  “你下去吧。”

  “对了,纸鸢公主,我记得苟大人要我对公主说一声,说不要担心,他们很快就回来”太监又回转过来说道。

  在山崖上的自然就是在太监眼前消失的那两个人。只见李逐仙布鞋尖轻点着一根茅草,而苟苍老头子又点了另一根茅草。他们两人竟和茅草一起随着山中的风一起摇曳。

  “你忍了很久了吧,从武当山到这里。”李逐仙双手抱胸,双脚往两边一拉,脚下的那根茅草竟像被利刃割过一样,沿茎梗处撕裂至根部。这样李逐仙的姿态就成了双手抱着胸,左右脚岔开三尺左右分别踩在被分开的两处茅草尖上。

  苟苍却是右脚轻轻一垫,硬是将脚下那根茅草拉成了两倍高,他依然踩在那根茅草尖上,身姿却拔高了许多。“既然是王上的主意,我自然是要执行的”苟苍说道。

  “左一句一个王,又一句一个王,你的生命里还有其他的东西吗。虽然我俩年纪悬殊,但我的还得舔着脸烦你一句,侍奉你的王只是你生命中的一部分,你还可以有很多选择。”李逐仙对苟苍说道。

  “不,侍奉起己国的君主就是我的全部,无论是曾经的上一任君主,还是现在的这一任。我活着的意义就是听命行事,当我放下这一切时,意味我已经死了。”苟苍深情古板地说着。

  “真是顽固的老头。说实话,我敬佩你的忠诚,这是在这个时代大多数人所没有的。起己国的官员有的会跑去懒畜国当官,还当的有模有样。以前在雄奇做官的有许多跑去了拈琴国。还有的在懒畜国当将领的,今天在和拈琴作对,明天跑到拈琴之后,又反过来攻打懒畜的军队。这样的事情数不胜数。在这样的时代,生出了许多何处皆可为国的人,这样的人我们也不应该斥责,毕竟他们以何处可以施展自己的才华就以哪处为家。”

  “这样看来,我也是忠于自己的心愿,你也无法苛责于我了。”苟苍听出了这番话的意味。

  “当然无法,相反对你敬佩着呢。古往今来,死了多少忠臣,又有很多忠臣继续去死,这样的人即使死的有多么的不值,但总归有一个忠字可以去赞誉。我愿意去赞美你,但同时也有些恨你。”

  “于我而言,恨不恨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这场比试。王上说过,如果你连我这一关都闯不过,那么他得重新掂量掂量你们这武当山的分量了。”

  “希望我不会让你失望,对了,还有我们的王。”李逐仙的双脚突然合起,连带着拉高了脚下那根茅草,他站到了与苟苍对等的高度。

  “出剑吧。”李逐仙说道。他脚下的茅草忽然整齐地断成了三四节悬浮在他身前。

  “我苟苍不会使剑,拳头就是我的全部。”他弯下身,左右手同时扯起身下那根实为两段的茅草,往下一插,如两根铁棍插下地面,四边的茅草如被狂风吹折的水稻般纷纷倾斜倒去。地上立时起了两个大洞。

  “正好我也不想用剑。”李逐仙哈哈大笑,身周气机鼓动不停。他右手叠在左手上,轻轻一按,就像弓弩一样将身前一支茅草长箭射了出去。苟苍挥出右拳硬生生截住。一时间他的拳面如同泄了一汪湖水,李逐仙的箭如浮萍般在激流中摇摆不定。

  第二支,第三支,第四支,携带起一股股旺盛的气机沿着苟苍倾斜的气机湖水迎面撞去。第一支终于折了,掀起的气机打翻了崖顶的一处茅草丛。第二支继续逆水而上,激起一股股气机炸成一串串水花。终是折了,其余波炸碎了崖边的碎石,一时之间,碎石飞溅。

  第三支已如船帆,在湍急的湖面上肆虐。苟苍不得已,左手又挥了一拳。忽然,又有一汪湖水泄露,如天空中的乌云向船帆笼罩而去,帆折了,第三支箭飘荡在流水中,终于朝下坠去,如在下方山谷中投了一块巨石,回声不绝。

  第四支静无声息,如一条游鱼在水下来回游曳,只有模糊的影子在水下若隐若现。苟苍的气机也不再宏达,竟细腻起来,横竖结成一根根绳,互相缠绕,结成一张网,试图诱捕那条时隐时现的箭鱼。

  忽然,那支箭出现了,竟刺破了一处渔网,寻到一处气机漏洞,发疯般往里钻。却不料里头又引来一条长绳,悄然缠上箭身。裹紧缠绕,继续裹紧缠绕,耐心地将那支箭缠成了一个白色的茧。

  “假的?”苟苍讶然道:“那箭?”苟苍的拳头上,殷红的鲜血渗了出来。他的拳头上的皮肤忽然皱起,如一个花苞绽放,那处口子越来越大,最终如久经阳光暴晒的房门撕下大块木片一样,他的拳头拱起一张鲜血淋漓的苍老的皮。

  苟苍视若无事人一样撕下那张皮,扔到地上,染红了茅草。他望着李逐仙说道:“怎么做到的。”

  李逐仙咳出一口鲜血:“就像这样。”他扯下一根茅草,截成四段,扔了其中的三段。他将第四段拿起,单独撕下上面的茎梗,和茅草叶分开拿着。苟苍恍然大悟,不禁笑道:“原来第四支箭只是幌子,还有第五支箭”,他瞧着那段茎梗:“原来这就是第五支箭。”

  “是我输了。”苟苍神色并不落寞,反而有些高兴。他说道:“你知道吗,李逐仙。对于老一辈来说,并不希望这汤山山脉上的山峰最高。而是希望有更高的山。但山终究没有人高,人才是山的峰。”

  李逐仙走到近前,与苟苍并排站着。“这就是你们老一辈江湖人的期望?”他说道。

  “至少心正的人都这样想。”

  “但这只是对于江湖而言,对于庙堂而言恐怕不是这样的吧。”

  “庙堂并不言山高,只要求山上有个庙堂就行了。你知道吗,修为高低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要在朝廷的控制之下。如果一个武夫妄图对抗朝堂,那么他大特特错了,一人之力并不足以无敌。”

  “如果有一天我不幸成为了那样的人,你会怎样做。”李逐仙问道。

  “那就只能将你的尸体扔到山谷里去。”苟苍果决地说道。

  “毫不犹豫?”

  “对,毫不犹豫。即使有公主的颜面。”

  “也不管咱们的王上错了?”李逐仙继续说道,他的心仍然平静。

  “即使王上是错的,也是对的。”苟苍话语坚定。

  “哈哈哈哈哈哈”李逐仙肆意地笑着:“我听过一首诗,诗是这样写的:天其生茅草,身薄气而长。山高风凛冽,天凉一片黄。我思茅草叶,半夜过山岗。茅叶且黄黄,咦嘘映愁肠。茅叶何气节,妄风侵其黄。我思做茅叶,奈何叶黄黄。”

  李逐仙忽然有些感伤,反复念着奈何叶黄黄。他想起了山上的师傅师伯们,还有山上的师兄师弟。他从山崖下开始往下走,口中说着:“若是大斗师伯在,他肯定会骂我折了读书人的意气,但我不是读书人啊。”

  “奈何叶黄黄。”山中忽然生起了萧瑟,又慢慢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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