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三件损坏的道袍

  在思过崖上,久别的重逢总是温馨的,正如这个暮春时节,上苍对天地的善意,对敬仰上天的武当的一种温暖。满山的葱翠像极了一丛丛碧绿的蝴蝶,一些攒聚在松柏上,一些停在高耸的竹梢上,一些落在长杉树上,聚了一团,就绿了一坨。那些翠绿包围着思过崖上的那四个人,就像从前一样。

  四人形态各异,李逐仙依然盘坐在那个小黑屋里,慕纸鸢半蹲着身子,不顾衣裳是否沾染黄泥,她两手托着腮,正饶有兴致地望着李逐仙。穆青鸾站着身子,低着头,两只手紧握在一起,皆藏在宽大的袖子里。而言仲溪则远一些,离她们有四五步距离,他也是站着,只是半侧着身子,似乎有些害羞。

  只听慕纸鸢对李逐仙说道:“我听人说过,唐三藏取经十余年,其间屡遇妖魔,演化出了九九八十一难的神奇经历。一想起这些精彩的桥段,我心中仍激动不已。而逐仙你也下山了五年,其诡谲程度自然是比不上九九八十一难的,但胜在素材新鲜,虽少了几分神话色彩,但却添了十分的真实性。说实在的,逐仙,我对你下山的所见所闻抱有十分的兴致呢。”

  李逐仙闻言望了一眼慕纸鸢写满期待的脸庞,却是对其身后的穆青鸾笑道:“青鸾,纸鸢说想听听我下山的奇遇,你想听吗?”穆青鸾听到这话,抬起了头,对李逐仙露出了一个腼腆的微笑,随即又低下了头。

  李逐仙见了穆青鸾这副模样,沉思了一下,随即露出了一个笑脸,对慕纸鸢说道:“纸鸢,

  我这五年虽不如唐三藏十年西行,但途中有趣的事情也不少。比如我三件道袍的损坏,比如我在游历七国时遇到的漂亮姑娘,比如我在路途中的行侠仗义,比如我见到的一些江湖高手,比如我所见过的各个地方的奇异风俗,比如我碰到的国与国之间的干戈冲突。比如我见过的雄奇的山峰,优美的山谷,奔腾的激流,幽深的湖泊。等等,还有我遇到的砍柴的樵夫,江上的渔夫,背着书香游历的读书人。你们随意在其中挑拣些有兴趣的,脑海里常记挂的,我好仔细讲给你们听。”

  慕纸鸢说道:“逐仙,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我都想要听。至于七国的漂亮姑娘我不听也罢,不是我要吃醋,我小心眼,只是她们再美也美不过貂蝉,再倾也不过西施,而这两人的美貌我都听腻了。我还是在三件道袍、行侠仗义、江湖高手,地方风俗中选选看吧。这四个方面我都喜欢,不过要先选哪一个呢。”

  这时,言仲溪一改扭捏,冲上来说道:“纸鸢公主,在武当山上,我们道士的道袍是最为应景之物,特别是在这样的时节里,男为青,女为绿,不正是衬景又衬人吗。”慕纸鸢听到这话悄悄望了一眼李逐仙,李逐仙这时也望向她,她一时羞红了脸,忙甩过头去,只留一束青丝相顾。言仲溪继续说道:“所以,选择三件道袍的损坏是最理想的。况且,损坏意味着什么,损坏意味着危险,逐仙定是在遇到危险时,与敌人激烈打斗中才导致身上衣裳发生不可避免的损坏。以前我问逐仙,他就是不说,今日正好趁这个机会好好让他解释一下,一想起这,我就很吃惊呢。”

  慕纸鸢说道:“要不是仲溪提醒,我还不知道轻重呢。逐仙,你快说说,我倒要看看是哪些人狗胆包天的想要你性命,”她脸上忽然浮现一股怒气,恨恨道:“我恨不得砍了他们的头,扒了他们的皮,抽了他们的筋。”

  李逐仙摇摇头,神情平淡道:“没你们想的那般严重,其中有些误会罢了,”他转而问穆青鸾道:“青鸾,你想听吗,你若是不想听,不说也罢。你姐纸鸢那个性子,毛里毛躁的容易冒火,口里就像塞了火药似的,随时给你整出几颗火星出来。他俩要我讲的这件事确实牵涉到一些私人恩怨,我想你给你姐做一个决断,不要到时她性子起来,遭殃的还是我们。”

  穆青鸾螓首微抬,俏脸上腼腆依旧,她破天慌道:“我也想听。”李逐仙犹豫了一下,叹息道:“纸鸢、青鸾,仲溪,既然你们都要听,那我就将它们一道说了,其中有诡异,有误会也有残忍,说道这些,你们都不要动气,毕竟过去的已经过去了。”

  “我先说第一件道袍的事情。那是雄奇灭国的三个月后,当时月亮还没有出来,树影摇晃出一片漆黑。我那时正在一件破庙中休憩,忽然我听到一阵脚轻轻踩踏树梢的声音,我心中一紧,刚跃出破庙,就有一股劲风直逼脸面,只听咣当一声巨响,破庙瞬成齑粉。在我惊异之际,只见我面前黑压压占了一片人,为首的是一个年轻姑娘,比我大上一些,大概二十多岁的样子,在她后面是四个身穿雄奇国官服的男人,还有三个穿着仲山国官服男人。那个年轻女子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杀了他,姬笋就会死了这条心吧。动作麻利点,要是他来了,一切就晚了,那边可拖不了多长时间。说时,八个人将我团团围住。我当时不过回身境界,那个年轻女人的功力就在我之上,何况还有七个实力不俗的人。五十招过后,我浑身鲜血,身上道袍破旧不堪,我当时早已心如死灰,眼睁睁看着那个年轻女人一掌轰来,而我却无法躲避,本来我该闭目等死,但我却疯狂地睁着眼睛,我在期盼一个渺茫的奇迹,当然我只是自己骗自己罢了。但不曾想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百丈外的树梢上,趁着月色刚起,我看到了他脸上的面具。那个带着面具的人刚出现,人群中一阵哗然,脸上满是惊愕,在这个时刻,出现了短暂的停滞。年轻女人面有不甘,只是撤下了浑身气机,和那群人一起消失在了夜幕中。”

  言仲溪与慕纸鸢对视一眼,惊奇道:“这事里头的确透着一股诡异,我想那个立在树梢上的人就是那个年轻女子嘴里说的那个叫做姬笋的男人吧。逐仙,你在最初的一年里,没得罪哪个人吧。”

  李逐仙摇了摇头,否定道:“没有。这事像一开始就预谋好的,可笑的是,我这个局中人却被蒙在了鼓里,我有预感这个阴谋在时时刻刻的进行着,所以我们就睁大眼睛看着好了,敌人总有露出尾巴的时候。好了,让我们说第二件道袍的事吧,这件事说起来有些无厘头。那是在拈琴国的时候,那时我正经过拈琴的国都,叫咸的一个郡。那时大道上人来人往,我感受到一股气机迫近,正欲闪身却动弹不得,当我四下张望时,却见我面前站了一个泼辣的姑娘,你很难想象一个衣裳华贵容颜可人的女子身上却透着一股江湖草莽的气息,她的腰上盘着一根鲜艳如血的马鞭。她的后头站了一个老头,极瘦,头上扎着一条粗大的辫子直垂到腰部,加之他身材很矮,驼着背,好像他只有他的辫子长似的,更滑稽的是,他的辫尾上扎着一朵硕大的海棠花,真是说不出的怪异。我只能说,他是一位高人,一位修为和他的笑容一样深不可测的高人。我在他面前丝毫不敢动弹。只听那个女的笑道:‘不要问我为什么找上你,因为本小姐一见你就有气,穿着道袍却不像道士,败了本小姐的兴致。’说着,她挥着马鞭在我身上猛抽,我数了一下,一共五十下,我的第二件道袍就这样破烂了。”

  言仲溪他们三人面面相觑,言仲溪脸上爬满了不可思议,不禁感叹道:“奇怪的姑娘,奇怪的老头。”

  李逐仙继续说道:“第三件道袍。那是在懒畜国,在懒畜国都隐郡的一条官道上。很不幸,我遇到了熊筋骨。那是一个可以标榜上残忍的一个人。他仅用一拳,对,只有一拳就砸坏了我的体魄,而后又砸了我三拳。当他冲出第五拳时,现在住在气莲峰上的那个人救了我,但他不是好心,他索要了一朵咱们武当山弥足尊贵的白瓣气莲。当死神近在眼前时,我屈服了。我很愧疚,我对不起掌教师伯,对不起大斗师伯,对不起齐焉师伯,对不起我师傅,是我让武当山蒙受了损失,损失了那些师伯们看得比他们的命还重要的气莲。我对他们心怀愧疚,更可悲的是,老掌教师伯就这样死了,我已经不能补偿他了。”

  述说第三件道袍时,三个人很明显感受到他的情绪波动。起初他是平淡的,而后是愤怒的,最后是悲伤的,是愧疚的。在他的情绪感染下,三人若有所思。当李逐仙在说到‘那个人’的时候,竟无意间咬重了那三个音。言仲溪没有发觉,但慕纸鸢却敏锐的注意到这一细微变化,因为李逐仙在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有一种莫名的意味,这揭示她,李逐仙可能有所隐瞒。

  慕纸鸢与言仲溪又安慰了李逐仙一阵,在李逐仙情绪恢复正常后,他们方放下心来。一炷香后,慕纸鸢不露痕迹地告了辞,言仲溪有些疑惑的跟在后头。

  慕纸鸢竟是直朝气莲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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