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是苟也是狗

  我们都会意外于一场意外的相遇,但王大斗却没有这样的想法,他只是对齐鄢两个人与苟苍一行人赶的如此凑巧有些意外罢了。只见王大斗撇了撇嘴,似是很自觉地扔下了他手中的中年太监。

  苟苍随意瞥了一眼如释重负的中年太监,他记得这个太监,姓李名宰福。他本来不会记得这个无关轻重的小人物,只是一个偶然的时间,他见识了这个在上司面前极尽奴颜婢膝的人在下属面前是如何的心狠手辣。他轻轻摇了摇头,不去理睬这个入不得他眼的卑微小人。

  但如获大赦的李宰福,竟忘了先前的恐慌,小眼睛里堆满了恭敬与虔诚。他恭恭敬敬朝位于前头的苟苍行了一礼,苟苍视若罔闻。而李宰福丝毫不在意苟苍自作清高的姿态,只见他躬身快步前行,步伐小而急促。在慕纸鸢与慕青鸾两位公主面前轰然跪下,地面响声沉闷。

  李宰福额头死死贴住地面,微臣拜见两位公主的恭敬声音因嘴唇离地太近而有些飘渺。慕纸鸢有些鄙夷,但堂堂一国公主应有的修养使她神色如常。她的言语不带情感,只是冷漠道:“起来吧,李宰福。先前瞧你在空中荡秋千已经够难受了,再让你这样跪着,就显得我这个公主不近人情了。”

  李宰福闻言身体离地更近了,这个姿势有些像一条没有尾巴的狗了。但他浑然不觉,只是说道:“公主是一位大好人,微臣就喜欢这样跪着。”

  慕纸鸢对于李宰福这样一个可以卑顺到极致的人物有些惊讶,但她心里的不屑似乎更重了。她伸出右脚轻轻踢了踢李宰福有些颤抖的肩膀,无由来问了一句:“李宰福,现在我给你一个报仇的机会。你愿意还是不愿意。”

  李宰福闻言扬起了满是灰尘的脸,只不过仅是一瞬的功夫又贴在了地上。地上有呜咽声传来,本来有些黄的泥土因他顷刻间奔涌的泪水而微微发黑。李宰福选择了沉默,许久他方说道:“微臣愿意。”

  慕纸鸢望了一眼苟苍,苟苍会意,朝李宰福走去。

  “但微臣更愿意化干戈为玉帛,奢望能多一个像王道长这样真性情的朋友。所以对于先前我未曾有机会回答王道长的问题,现在我做出我的选择。我选择自己滚下山去。”他接着抬起头对慕纸鸢说道:“还请纸鸢公主恩准。”

  慕纸鸢眉头微蹙,她选择沉默。

  李宰福见慕纸鸢没有拒绝,于是便挽起了肮脏的袖袍,露出一双尤为白皙的手。虽然翻跟头对这个平日养尊处优的他有些困难,但正如一步一个脚印,他还是在默默滚着,只是速度有些缓慢。

  李宰福狼狈的身影渐渐在视野中消逝。

  慕纸鸢皱起好看的眉头,朝先前那队横七竖八躺在地上的侍卫挥了挥手,那些侍卫马上朝李宰福消失的方向跟了过去。苟苍见了如此情景,若有深意道:“一个习惯于卑微的人,一个习惯于忍辱负重的人,不仅能滚的更远,还可以滚的更高呢。”

  王大斗不禁有些目瞪口呆,眸子里满是不可思议。他大笑道:“真是奇了怪了,山下还有这样的一个人物,用个读书人的词汇来形容,叫什么来着,“他一拍大手,笑的更欢了,“对,叫平生罕见,平生罕见啊。”

  这时齐鄢走了过来,先是对慕纸鸢与慕青鸾这两位公主行了一礼,两位公主亦微微躬身,认真还了一礼。而后对苟苍微笑道:“苟先生,多年不见,别来无恙啊。”苟苍闻言苍老的脸庞柔和了几许,刻板的神情中渐渐生出了一丝笑意。他直白道:“我丑话说在前头,我这次上山,与你,与你们武当,少不了针锋相对。到时候撕破了脸皮,还望齐掌教莫要嘲笑我变脸的拙劣技艺。”

  齐鄢闻言脸上没有惊诧,似乎都在意料之中。他淡淡道:“我知道苟先生心底里还是偏袒武当的,但私事归私事,一码归一码,依你的性子,是断然不会做出徇私枉法的事情的。”苟苍自嘲道:“只因我姓苟,是一条忠诚的狗啊。”

  慕纸鸢闻言俏脸微变,老实说来她对于苟苍这个老头子谈不上什么恶感,不苟言笑的苟苍,一个慈祥的老头,本该是一个好长辈的。但将他与她的王兄摆在一块儿,便有近墨者黑的味道了。

  在慕纸鸢独自思量间,王大斗熟悉的粗犷嗓音传将出来:“苟老头,你的性子很对我王大斗的胃口。但你的身份决定了你和我们注定无法愉快的相处。今天我有一句话撂在你那里,还望你莫怪我王大斗心直口快。”

  “苟老头,你就算只是一条狗,也是一条好狗。”

  慕纸鸢与慕青鸾闻言皆是一乐,只不过慕纸鸢笑容更明目张胆些,而慕青鸾则如被薄纱掩盖的清月,月辉迷离而朦胧。苟苍闻言倒是风淡云轻。但齐鄢听着王大斗的不敬言辞,气不打一处来。他愠怒道:“王大斗,掌教师兄一走,失去了一个压制你的人儿,你就越发无法无天了。亏你平日里还以读书人自居,我看山下那些骂街的泼妇都比你知礼数一些,比你顾大局一些。”

  但王大斗丝毫不以为意,自顾自嘿嘿笑道:“所以,齐鄢师弟你做了好人,长太师弟也做了好人,而这坏人就要我来做了。其实不瞒你们说,就自我感觉而言,我这坏人做的斤两足够,甚至还有剩余。”

  齐鄢与李长太闻言皆是哭笑不得,但心地里蓦地涌现出一股温暖。齐鄢不敢做的,李长太不敢做的,王大斗却做了,而且做的很好。

  只见慕纸鸢对齐鄢笑着说道:“齐鄢师伯,大斗师伯这人就是这个性子,是九头牛也拉不回来的德性。你就是用刀戳他的屁股,他也只会甩一下牛尾,依然是懒得动弹的模样。”

  齐鄢故意板着面孔,对王大斗说道,语气尤为严肃:“既然纸鸢公主为你说情了,我就暂且饶了你这回。若是下次还是这般莽撞,可就别怪我这个做师弟的心狠了。”王大斗依旧是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

  这时,一直静静站在一旁的李长太说话了。只听他说道:“齐鄢师兄,咱们先别理那个混球儿,你不理他时他反而规矩一些。你若是逼的他紧了,他反而越发放肆了。依我来说,先晾他一晾,磨一磨他喜欢出风头性子,等他头脑冷将下来,再收拾他不迟。”

  李长太继续道:“如今最要紧是将客人请进屋才是正理儿,让这么一大群人跟着我们一起吹凉风可有违我们武当山的待客之道啊。我们这一把老骨头还不要紧,可咱们的公主可金贵着呢,到时我们的君主怪罪下来,我们这个小小的武当可吃嘴不起啊。”齐鄢闻言懊恼道:“还是长太师弟顾虑的周全,都怪王大斗这个不争气的,我一生气,竟将我这一百多年积攒下来的礼数一股脑全丢了。看来,我可不能轻易绕过他了。”

  齐鄢忙将苟苍一行人请进了山内。武当山上山道分出甚多,曲折逶迤的,延伸去许多清幽的角落。即使已经来过武当山数次,但慕纸鸢一次也不吝啬对于武当山的褒奖之词。一路走走停停,终是来到已为两位公主准备妥当的住处。

  慕青鸾与慕纸鸢两位公主的居住地是一个不大的一层院落,院中左右各植有两株两人高的桃树。正值暮春时节,桃花几乎散尽。在这个绿肥红瘦的季节,碧绿的桃叶压满了枝头,虽不比夏季时的繁盛,但重在于一个嫩字。

  而四周便是王大斗最喜见的翠竹掩绕,高高的竹子上肆意延伸的枝桠有的已经爬上了青黑的瓦面,绿与黑两种色调交织出这方小天地悦人的清幽。如此良辰,如此美景,但慕纸鸢此时的心意并不全在这里。

  而是望着天空,望向武当山俯视众峰的气莲峰。气莲峰还是几年前的模样,但满山的青绿,映衬着这似乎也是绿意盎然的天空,而在如此情境中傲然矗立的气莲峰相较于以往,似乎更加巍峨壮丽了。

  慕纸鸢从李长太那里听说了气莲峰已经有了新的主人,而正主李逐仙却被赶去了无人问津的思过崖。慕纸鸢心底泛起一抹动人的笑容,她轻轻道:“逐仙,师傅只说你被罚去了思过崖,但你被罚去思过崖忏悔的缘由,师傅却卖了个关子。但我想来,你犯的错可不轻哦。我还听说气莲峰已经易主了,我想你肯定也是心不甘情不愿的。”

  她蹲下地来,忽然散开的裙摆如一朵莲花绽放。她没有去注意这一瞬间的惊艳,而是拍了拍自己的额头,俏皮道:“既然我如何都思考不出一个像模像样的结果,那么,逐仙,如果我亲自站在你面前,并且向你抛出这个问题,我想你会给我一个满意的答案的,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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