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与人而归

  武当山脚下漫漫路,漫漫路上慢慢人。

  在漫漫路上的一青一白两个身影走的很慢,一身青色道袍的年轻人年纪在二十五岁左右,风尘仆仆的,看起来十分落魄。而与其相距十来步的白衣人年纪在三十左右,一身崭新的洁白衣裳,不染风尘。

  青衣道士停下脚步,瞅了眼万年不见表情的白衣人,有些无奈道:“姬行兴,瞧你人模狗样的,就不会体谅体谅我这个重伤的病人?你好歹也拿出点仙人该有的气度,搀扶我一下。”

  姬行兴仍旧面无表情,但嘴角却微微翘起,声音冰冷道:“李逐仙,你再啰嗦一句,我便直截了当将你扔上武当山。你不是很羡慕仙人飞升之姿么,说实话我倒是想见识下摔死在自家门前的道士是何等的威风八面。”

  姬行兴上前一步,李逐仙忙退后一步,嘴角不免有些抽搐。他目光凝重的望着这个油盐不进的白衣仙人。按理说来,李逐仙应该感谢这个不讲人情的姬行兴。

  若非姬行兴,他李逐仙此时回来的只是一具冰冷的尸体。但当他想起与姬行兴之间的交易,他不免头痛万分。李逐仙深深吐出一口浊气,视线沿着武当漫漫路往上,人言白云深处有人家,但此时说是白云深处有武当更为恰当。

  李逐仙从云遮雾绕的武当山收回视线,心中哀叹一声,望了后头正观风赏景的姬行兴一眼后,重新迈开沉重的脚步。

  身上道袍破烂的李逐仙,已到了山重水复疑无路的地步。十七年前,他第一次上武当,五年前,他第一次下武当。包袱里背了三件道袍,算算路过雄奇国时坏的第一件,路过拈琴国时坏的第二件,最后身上的那件便是途径懒畜国时坏的第三件了。

  李逐仙对于身上道袍的好坏其实并不在乎,道门中人其行其思讲求合乎天道,物有所兴,物有所悔,本就是合乎天道的事情。但在懒畜国一行,懒畜国那头老黄牛的作风却是违逆天道的。

  依李逐仙有仇报仇有恩报恩的性子,那头老黄牛差点取他性命的举动,他原封不动的记在心里,只等有朝一日将那头老黄牛溺死在他自家的田地里。

  固定距离李逐仙十步的姬行兴似乎很不满李逐仙龟行的脚步,破天荒道:“李逐仙,武当山路漫漫,在武当山上土生土长的你应该知道,常人欲想攀爬上高耸入云的武当,非三四个时辰不可。根据你身上的伤势来说,慢一个时辰,你的境界便会损害一分。境界这东西,可玄妙着,落下容易,巩固艰难,你可别害了你隐隐暴涨的境界。”

  李逐仙不免腹诽姬行兴说风凉话之举,若是如此关心自己的伤势,何不搭把手,但脚下却不由自主快将起来。他心中恨恨道:“好你一只大白鸡,我现在是打不过你,但假以时日我必将拔下你几根鸡毛。”

  一时无言,山路上只有两个紧赶慢赶的身影。行至半山腰时,天忽降白雪,身上衣裳单薄的李逐仙不由打了个寒战,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作为道门中人的他义正言辞的骂起老天的不公,但随着他的咒骂,老天下的更狠了。

  一个时辰后,白雪铺满了山路,即使这么寒冷的天气里,李逐仙却是汗流浃背,夹杂着山间呼啸的冷风,他的话更少了,到了后来,几乎弱不可闻。

  半个时辰后,脚步蹒跚的李逐仙倒卧在绵绵白雪中,身上覆满了白雪,但此时距离武当山门还有大半路程。走在后头的姬行兴摇了摇头,上前一步,如抓小鸡般拈起昏睡的李逐仙,嘀咕了句:“比我想象中远了十里路,小子,身上的伤势似乎痊愈的更快了。”

  他轻轻拍散了覆在李逐仙身上的白雪,几个纵身,消失在山路上,下一瞬,武当山门前的风雪弥漫中,出现了一个白衣身影,身上不见丝毫雪花。

  风雪中临立山门前等候的却是一个年级逾百的头发雪白的老人,老人肩上白雪依依,恰似一对雪白披肩。他对风雪中的人影微微报以笑意,但在模糊的视野中,却不见姬行兴的回礼。

  他走向等待已久的老人,将昏睡在其肩头的李逐仙扔向老人,老人轻轻一抱便转身走向山门,随后有音洪亮从门内飘来:“逐仙的住处位于武当山上的气莲峰上,其峰最是巍峨,阁下可暂栖息于彼,随后会有道童服侍阁下起居。”

  姬行兴并不客气,闪身入内,见一峰巍峨,便纵身而上。

  武当山上有七十二峰,李逐仙硬是抢了最高的气莲峰,而李逐仙的师傅李长太却最是不争,收拾了无人问津的残羹冷炙长长峰。长长峰上已是白雪皑皑,在漫天风雪中,峰上的楼阁早已亮起了青灯。

  在枯黄的灯光下,床上是熟睡的李逐仙,不时有鼾声从其鼻尖传出,而床边正襟危坐的是其师傅李长太。此时的李长太满目慈祥,思绪飘飞间,一跃十七个年头,那依然是一个风雪弥漫的天气,如老年得子的李长太背回了熟睡中的八岁稚童李逐仙。

  那一天,满山欢喜。

  后一年,满山忧愁。

  上至老掌教郦生闲,下至手持扫帚的道人对这个调皮的孩子均是愁眉苦脸。但武当上下的人都心如明镜,还不是老掌教和李长太惯的。两个一手造就了武当山一片鸡飞狗跳景象的元凶还有脸替李逐仙辩护,说是小孩子年少不懂事,这个牵强的理由从李逐仙八岁一直延续了到了二十岁。

  所以当李逐仙这个混世魔王要外出游历江湖的时候,武当山上一片欢腾景象,但至李逐仙下山,武当山的道士却是空落落似乎掉了一块肉似的。

  其实所有人都喜欢这个喜欢恶作剧的年轻人,缺少了李逐仙的日子,武当山确实太寂静了。

  李长太轻轻说道:“逐仙啊,自从你走后,那个骂你最凶的掌管戒律的二师叔,反而是最想念你的人,别看他平时对你破口动气,经常打的你的手掌青一块红一块,但事后啊,他常常厚着脸皮偷偷地给我这个师弟送来跌打损伤的药。”

  “还有那个与你一起的但差好几个辈分的玩伴言仲溪,小时候可没少被你欺负,常常来找为师诉苦,但为师仅仅只是好言相慰,到后来,他明白其中的结缔,再也不来了。但自从你走后,隔三差五的来,为师都不胜其烦,只想一脚过去叫他滚蛋。”

  在熟睡中,李逐仙似乎听见了李长太的唠唠叨叨,嘴角微微翘起,疲惫的脸上泛起了红晕。李长太掐了掐手指,又打开窗户,随即有雪扑面,他望了望天色,叹道:“还有一个时辰,莲云池的水还不够冰冷,大雪,快下吧,雪尽之时才恰合时宜。”

  大雪纷飞,武当七十二峰峰峰戴上了雪白的毡帽,手可摘星辰的气莲峰上,木墙青瓦的房屋内,姬行兴静静地坐在那里,在其前方是一壶热气腾腾的青茶,小道童已经离去良久,他的身姿依旧未曾移动分毫。

  他掐指如风,不时有字从其嘴里蹦出:“一个时辰,半个时辰,半柱香的时间。”他忽然站起身来,在山风肆虐中,他不费力的打开了紧掩的房门,不惧料峭山风,不惧白雪扑脸,就这般静静地望着远处的厚实山峰,他知道莲云池便藏在那峰后边。

  一盏茶的功夫后,他纵身离开了气莲峰,踩着半空的鹅毛大雪,一掠至峰顶。莲云池所在的山峰没有名字,但却有池的名字,李逐仙曾经因为此问遍了山中上下,但就连老掌教都是摇了摇头,不甘心的李逐仙一气之下便在山顶大石上刻下无名风。

  如此无厘头的闹剧,却没曾想武当上下却称那峰为无名风的人渐渐多了起来,除了那个扬言要将李逐仙扔下无名风的二师叔王大斗死活不认可外,现在的武当山早已统一了口径。

  在无名风上衣衫飘摇的姬行兴睁开了眼睛,望向正在半山腰上的两人。风雪遮拦了一般人的眼睛,却没能遮住他的视线,只见半山腰处,李长太正背着迷糊的李逐仙在因雪而泥泞的山道上缓缓行走。

  李长太似是察觉到了无名风顶上冷眼旁观的白衣人,但只是淡淡望了一眼便继续往上攀爬。山路十八弯后,走的很慢的两人终于在离山顶百来米处的洞口停住脚步。

  李长太又看了一眼峰顶上的人物,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打招呼,对于这个究不清来意的莫测人物,他有一种发自心底的忌惮,心里很是疑惑这徒弟此次上山落下一身伤势不说,又不知从哪里惹上了一个不明来路的人物。

  他终究还是进去了,因为莲云池就在那山洞深处两里路远的地方。对于他这个道家门人来说,是福是祸,终有揭晓的一天,无论风雪如何猛烈,我自坦然面对就足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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