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我跟紧你
八宝塔一层光线暗淡、书架如林，起初没有人发现柳花燃失踪。
直到冯鹤发出信号，久久无人回应，众人才慌了神。
柳花燃的跟班们集合一处，沿墙寻找。
梅阡遇见孔雁翎就冲上去：“你们把小师姐藏到哪里去了？快交出来！”
“柳花燃不见了?”孔雁翎打量他们一番，当即眉头舒展，笑逐颜开，“省省吧，同样的招数，连续用两次就不灵了。昨晚是我没有防备，不是你们演技高超。”
冯鹤拦下暴躁的梅阡，拱手道：“请教孔师姐最后一次看见柳师姐，是在何处？”
“你求我呀。”孔雁翎得意大笑，正想再戏弄几句，却听身旁管才低声道：“师姐当心，柳师姐不知道正在哪里布置陷阱等着咱们，却派他们前来纠缠，一半为了拖延时间，一半为了让咱们放松警惕。师姐已占得先机，勿要耽搁，闯关要紧。”
“我当然明白，还用你说？”孔雁翎这次听劝，带人转身就跑，“什么柳大花柳小花，没听说过，你们慢慢找吧。”
梅阡激愤不已：“定是孔大鸟害了小师姐，做贼心虚！”
冯鹤：“柳师姐失踪是大事，咱们得把玄影卫引过来。”
于是一群人大声叫骂、释放法术攻击书架、哭丧一般呼喊柳花燃，如愿引来玄影卫。
塔内八道门被封锁，气氛变得紧张起来。
孔雁翎一口咬定是柳花燃为了搅局自导自演，带人继续搜寻书册。众玄影卫为了闯后山的纨绔半夜加班，亦有怨言。
“老大，可能就是她自己躲起来了，咱们何苦掺和进来。”玄三看向那道沉默阴影。
玄影卫统领玄一，炼体多年。身高九尺、虎背熊腰，整个人如钢铁浇铸，铠甲外的皮肤泛着一层金属光泽。不动时如一座铁山。
“镇在地下的东西，今夜翻身三次。你们未察觉异常？”玄一厉喝道，“这里找不到人，统统给我下去找。”
众玄影卫想起那些恐怖传说，再无半句怨言。
传说八宝塔地下镇着一只厉害玩意，不知是妖是魔，偶尔半夜翻身，引起后山地动。
一道鬼魅般的人影在书架间飞掠，悄无声息地避开搜寻者。准确地说，是两道。
“你找这么快，是不是乱拿？”柳花燃被人扛在肩上，视线被自己垂落的长发挡住一半，但她实在压不住好奇，“你连书都没翻开过，怎么挑的？”
宴初照若不答话，就要听她不停说话，只得简单解释：
“‘找出记载旧星历两万八千三百四十年的神庭传说十本’，题目只要求记载，没说必须记载多少。”
柳花燃：“这跟你不翻书有关系吗？”
“旧星历两万八千三百四十年，神庭发生的头等大事是什么？”
柳花燃虽然看过许多上界神庭的传说话本，但具体年份实在不记得，瞎猜道：“神魔大战吧？”
“不对，是灵曜神君第一次历劫。”扛她的人脚步不停，“我只挑书脊上写有‘灵曜神君传记’的，书中必会提到这个年份。”
柳花燃恍然，原来是钻题目空子加“关键词”搜索：“即使这样，也要认识各族文字才行。冯鹤也只认识一种，你真厉害。”
“算不得厉害。”宴初照已经拿到六，“每座神君庙中，神君名讳都会用二十多种不同文字写出。所以只要有思路，人人都能闯过这关。”
“你对旧神庙这么熟悉，以前去过吧？”柳花燃仔细想了想，“但云洲的旧神庙早已废弃，九国范围内，只准立我师父的金身塑像。你却觉得人人都进过旧神庙，你绝对不是云洲人。百花洲供奉不周王，青洲供奉青帝，算起来，如今只有平沙洲的旧神庙最多，你老家是在平沙洲吧，你是哪个家族的？”
近千年修界无一人飞升，上界神庭与下界断联已久，曾经的光辉传说覆满尘埃，变成古籍里模糊的影子。新神庙代替旧神庙被凡人和修士供奉。至少在云洲九国，只有国师东君的塑像可以享受万千香火。
东君南暝以此独占九国气运。
“你如何知道这些？”
柳花燃嬉笑道：“我平日里无所事事，喜欢看《四洲游记》打发时间。你还没答我呢。”
“……四洲之外，许多地方都还有旧神庙。”
她这时候怎么变聪明了？
宴初照突然后悔自己多话，默默加快速度。
“可你不像小地方来的，你符箓那么多，应该是个符师。海岛上不方便制造符纸朱砂，养不出符师。”柳花燃还在继续说，“一面书架至少有一百，所有书脊上的字加起来至少六百个，你只扫一眼就能辨出灵曜传记，眼力这么好，练过特殊功法吧？平沙洲灵兽很少，你练的应该不是和灵兽共享视域的功法。首先排除雪月剑斋，他们不练别的，然后……”
从刘先生口中，柳花燃听说过许多种增强目力、提高叉鱼命中率的法子，但不等她接着猜，便感到一阵寒气从那人身上传来，本就坚实的臂膀更加僵硬，顶得她小腹泛起酸疼。
“够了。”宴初照说。
柳花燃不自在地挣了挣：“你、你冷吗？”
“不冷。”
柳花燃只恨自己看不见这人的表情：“我冷！”
“什么人！”厉喝如惊雷乍响，在塔内回荡。
柳花燃被震得头晕耳鸣，只见一道煌煌明光从天而降，射向他们的藏身处。
宴初照抽出最后一，擦着光束边缘跃起。
楼梯口被孔雁翎身边七八个跟班包围了，他们对小语种一窍不通，但擅长打斗。于是摩拳擦掌，等着以后的关卡大显身手。
忽然眼前一花，一阵寒风迎面袭来，众人毫无防备之际，被刺骨寒气所慑，不由僵硬一瞬。
黑影如飞鹰，从他们头顶掠过。
“休走！”三个玄影卫抛出银网。玄一拍掌，又一道金光自他掌心射出：“现形！”
那道影子两面受敌，眼看前去无路，忽抬手打出一沓书册，一段金色楼梯在他身前凭空显出。
他踏上楼梯的瞬间，众人眼睁睁看着阶梯再次消失。
赶来的三个玄影卫撞在墙上，碰了一鼻子灰。
下一刻，顶上黯淡的吊灯大放光芒，不停闪烁，好像在放庆祝烟花。
一层所有书籍古卷嗡嗡震动，彼此撞击，好像在为通关者鼓掌。
孔雁翎只觉晴天霹雳：“刚才过去的是柳花燃？她就这样，过了第一关？”
他们辛辛苦苦找书，成功在即的时候，又被柳花燃抢先？
孔雁翎眼前阵阵发黑，管才急忙扶住她：“孔师姐冷静，我瞧着是一道黑影，未必是她。”
梅阡扬眉吐气，放声大笑：“什么黑影，我看见小师姐的红衣了，一定是她！”
冯鹤意识到情况复杂，急忙拉她袖子：“就怕不止柳师姐一个。”
玄一脸色阴沉，从怀中取出一卷纸稿，扔给旁边的玄影卫：“去找书。”
塔内关卡复杂，大阵叠小阵，启动之后要让它中途停止更复杂。
幸好为了防范极端意外情况，有一份“答案”在他这里。按正确答案通关，定比潜入者速度快。
那人如果强行突围破门，或有几分胜算，上塔却是鳖入瓮中，死路一条。
……
二层看上去和一层没什么不同。只是没有悬在屋顶的大吊灯，照明的烛台立在书架侧面，而书架直达屋顶，像一面面厚实的城墙。
柳花燃欢呼一声：“厉害，甩开他们了！”
身边人泼她凉水：“玄影卫一定知道如何快速通关，很快会追上来。”
“咯吱咯吱。”
厚墙般的书架底部发出古怪声音，竟然开始移动。
柳花燃紧张起来：“我跟紧你行不行？”
“得罪。”
柳花燃惊呼一声，再次双脚离地，她又被扛了起来。
为什么别人被英雄救美都有公主抱待遇，轮到她就要当一袋大米。
“换个暗卫救我算了。”她小声嘟囔。
宴初照没听见。他在交错的书架间飞掠，直到前路彻底被阻断。
柳花燃：“这是个会动的迷宫？”
宴初照回忆来路，轻拍书架：“应该是五行迷踪阵。这些书架可以移动，移对了才有出路。”
“全都是书，哪来的五行？”
宴初照一掌拍向左边书架，一阵风起，满架古卷震荡而出，漂浮空中。
书页在风中飞速翻动，各种奇异、扭曲的文字在他眼中一闪而过：
“《洞庭游记》、《九国降雨记录》、《碧光海海兽图》……这面是水。”
书册归位，他再拍右边书架：
“《凤凰神木移栽》、《赤炎蛇演化谱》、《妖界十大火山》……这边是火。”
宴初照看过四周书架，移动其中一个。
柳花燃略感震惊。原来刚才在一楼，这人为了隐藏踪迹躲开玄影卫，并未尽全力。
孔雁翎周扶之流大多依赖法器符箓，她只见过冯鹤用凝水术，努力半天搞出一个小小水镜给她作弊，没见过一抬手就能施展御风术的。都是初阶法术，差距怎么这么大。
还有回去之后，定要找刘先生问问，什么功法能练出这种一目十行的眼力。
书架再次变幻位置，宴初照已经找到新出路。
越往后走，他似乎越有信心，破阵速度越快。
身后所有书架归位的瞬间，柳花燃听见呼喊声传来：
“站住——”
“他们追上来了！”
两人踏上三楼。这次楼梯就在视线尽头，明晃晃等着他们通过。
但书架被黑布彻底覆盖，柳花燃伸手去掀，但这幕布不知是什么材质，竟坚硬如铁：“看来这关不用再翻书。”
与书架等高的魁梧石像立在墙边，双手合十，神态和蔼，栩栩如生。
一排金字浮现脚下：
“一人踏上楼梯，则傀儡停止进攻。”柳花燃环顾四周，“傀儡？不会就是这些吧。”
数量过多、个头过大。
话音未落，所有石像头颅一齐转动，关节发出诡异脆响，像死去的尸体重新获得生命。
柳花燃吓了一跳，立刻扒拉身边人肩膀往上爬：“扛，你扛！”
石像双掌分开，两道雷光自掌心发出。
宴初照抓起柳花燃右腕抵挡，一道银芒飞出雨霖铃，化作弧形水幕覆盖了两人。
柳花燃正要松一口气，又一只傀儡发出□□，转瞬之间，水幕轰然碎裂。幸好手腕一股大力传开，将她拉进覆盖铁幕的书架后。
她靠在震动不停的书架上，惊魂未定，胸口剧烈起伏：“这个我挡不住！”
宴初照终于确定，她根本不会使用东君的天级法器。只靠法器被动激发，当然挡不住。
他撕下一片衣角扔出，还未落地，便遭到一阵狂轰滥炸。
两人蹲在书架后，宴初照用手指在地板上画出一条路线：“我扛着你太慢。它们两次发动之间，有三息间隔。我扔东西的时候，你走这条路，引开一半傀儡。你只要跑到中间位置，我就能碰到楼梯……”
柳花燃听罢，微微颤抖：“我会受伤吗？”
“如果不出问题，不会。”宴初照已经做好被拒绝的准备。他还有一套方案备选，只是更冒险。
“好。”柳花燃头也不回地冲出去。
爆炸声响起，宴初照向反方向奔去，一刹间无数个念头闪过。
如此害怕，还是轻易相信他？
东君到底有没有好好教过徒弟。柳花燃战力斗低弱，又轻信外人，如果以后遇上坏人骗她，她只有被骗的份。
等明年远嫁平沙洲，谢寒檀能像东君一样不讲道理地包容她吗？如果谢寒檀做不到，那她一个人如何在陌生的雪月剑斋生活……
念及此处，心中忽而一惊：她以后如何与我何干，替她效劳的人千千万，哪里轮得到我操心。
柳花燃埋头飞奔。
她没想那么多，只觉得如果对方要害她，在地底火狱也不用救她。
他们现在是队友，队友就得打配合。
雨霖铃的水幕再次破碎，爆炸产生的强气流冲击后背，她猛然向前跌去，眼前一片漆黑。
但爆炸没有继续。她回头一看，傀儡尽数归位，双目中光彩熄灭。
那人站在楼梯口。虽然看不见脸上表情，但柳花燃觉得他现在心情好多了。
她爬起来，双眸发亮地奔过去：“怎么样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宴初照怔了怔，试着开口：“不错？”
柳花燃眉眼一弯，一时间忘记害怕，反而有些跃跃欲试：“又一关！冲！”
她冲不动。
他们出现在最中心位置，被十架木傀儡紧紧环绕。
四面书架层层贴墙，留出的空间极度狭窄。
木制傀儡挥舞木刀，在空中划过道道残影。两人在高大木偶的缝隙间腾挪。
无处可躲，只能硬打。
正因如此，木傀儡的攻击强度比上一关石傀儡弱一半。毕竟塔内关卡是为考验优秀学生，不是为了要学生的命。
这关没有弯弯绕绕，不需费心思，但宴初照在火狱中负伤，此时拿不动那柄剑，又要护着柳花燃，颇有些施展不开。
他们最大的问题是时间，玄影卫随时可能追上来。
柳花燃一咬牙，直径冲上前去，宴初照没拉住。雨铃霖防护瞬间激发，为两人分担伤害。
“这时候不怕了？”
柳花燃高举右手：“我这护身法器厉害吧，等咱们逃出去，借你玩两天。”
她语气好像炫耀玩具，宴初照不知该气该笑：“不必了！”
“哎，你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好像我一个朋友。当时他在湖里我在岸边，我想拉他上来，他也这样说……”
宴初照咬牙，有那么一瞬间想让柳花燃死在这里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