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前时

  一杯大碗茶的热气已慢慢消退,坐在椅子上的齐尚英披着灰色军装,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透过松散破败木门而入的一束月光的光线发呆,他双手交叉,两个大拇指不停的上下环绕,牙齿使劲的咬着下嘴唇,明显怀揣心事。片刻之后,齐尚英缓缓站起,推门而出,时值初春,天气尚寒,呼吸的气体出口还是一团白雾,他紧了紧披在身上的军装,点起一根手制的烟卷,在院子里来回缓缓踱步。月亮高高挂在天上,从两座山峰的接缝处穿透过来,如寒水一样冰凉。

  此时是1945年春,战争的硝烟终于要慢慢消退,国际战场上,随着盟军的全面进攻,世界范围内做出惨绝人寰行为的法西斯节节败退,明治维新后一直以强盛自居的日本国在中国的土地上苟延残喘,以谋求最后一丝希望。然而,希望往往是给坚定的站在正义之神脚下的人们,真正意义上的中华大地抵抗外来侵略的绝对胜利在近代百年史上是空前的一次。这强弩之末的帝国主义发出来的流萤之光,一定会被正义的铁拳砸碎。

  时职八路军一二九师某部团长的齐尚英,今年三十出头,身体精壮,一表人才。更加难能可贵的是性格谦逊,这个年纪出任团职干部的八路军战士不在少数,齐尚英自认为是投身革命千千万万兄弟中极为普通的一员。另外,他作战英勇,拼刺冲锋的时候,喊的口号从来都是“同志们,跟我冲”,而非“同志们,给我上”。跟着这样的领导打仗,战士们自然心服口服,团结勇敢,成为部队队伍中的尖刀团,战争中遇到难啃的骨头和烫手的山芋,最终善后的往往是齐尚英的队伍。那个时代的战士,只有满腔的热血和满腹的精忠报国之情,胜利的前提,除了优秀的战略战术,不怕死的战斗精神也是不可或缺的。每次战前动员,齐尚英都会强忍着眼泪,扫视眼前一个个衣衫褴褛的战士,希望把每一个人的音容笑貌牢记心间,因为上了战场就意味了九死一生,这很有可能是最后一次彼此活着见面,生离死别的场景总是令人神伤,即使身经百战的战士,心中也难免有柔软的温情。

  即使已经预感到抗日战争的即将结束,与敌人最近几次的仗打的更像是围歼,对手毫无还手之力。齐尚英仍然在每次战斗前进行如此这般的战前动员,源自他看过太多的战友因为大意,牺牲在濒死敌人的子弹下,战友的鲜血在他的眼前殷红,那种看着同胞骨肉鲜活生命在眼前消失却无能为力的感觉数次让他无助到几乎濒临崩溃。

  此次接到战斗通知,日寇的一个团伙流窜到太行山脉深处,行踪基本确定在几十公里外的狡村。

  对于狡村,齐尚英比较熟悉,自己还当基层战士的时候,部队的根据地所在就在狡村,这里给齐尚英的印象就是地处太行山腹地,所谓云以山为家,东边日出西边雨的情况在这里司空见惯。

  大山里的通讯本来就不发达,狡山更是如此,不同于太行山脉众山多为石头山的特征,狡村周边的山上树木郁郁葱葱,甚至多参天的古树,山顶处还有一个尚不算破败的小道观,综合这一切给人一种静谧安然之感,这或许与此地与世隔绝不无联系。

  此外,令齐尚英印象深刻的是,狡村多猎户,几乎每家每户都豢养猛犬,以给打猎提供帮助。小时候,齐尚英就常听父亲讲水浒传的故事,这也是他参军替天行道,除暴安良的最初情节,而对他而言,印象最深的就是被逼上梁上的解珍解宝兄弟。

  在没有战事的时候,齐尚英最爱干的事情就是跟着当地的猎户进山狩猎,这也是为了响应毛主席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号召。狡村这个地方土地过于贫瘠,能种下庄稼的土地不足,一个村子的男女老少尚不能温饱,更何况还驻扎着个数十人的小分队。除了村外一条算不上宽阔的小河能在夏天涨水时候从上游冲下来些鱼虾打打牙祭,就只有这绵延的群山提供无穷无尽的山鸡、山兔、狍子及各种各样的飞禽走兽,手艺精湛和勇敢的猎人,运气好的时候还能打到野猪和熊瞎子一类的大型猛兽,当然,这种运气,没有人希望碰到。

  周边村落内,狩猎技术最好的当属狡村一个姓姬名狐的老猎户,村子里一半的年轻人狩猎技术大都是他传授的,虽然技术是他交的,但他从来不和他们师徒相称,理由是个谜。唯一一个他承认的徒弟就是齐尚英,按照他的说法,是说他和齐尚英有缘。这个理由让其他村民嗤之以鼻,缘分这东西说来玄乎,连齐尚英也对师傅的看重颇不以为然,可怪就怪在姬师父就认死理,每当齐尚英像其他年轻人一样称呼他为姬大爷,他都会胡子一翘,义正言辞的训斥,“我不是你大爷,叫师父”。然后拿起身边的双管猎枪就要抡打。

  那把猎枪简单耐用,两根枪管水平排列,每次只能填装两发散弹,是广为流传的早期猎枪结构之一,虽然广为流传,但在狡村这个尚靠弓箭为主体狩猎工具的地方,依旧少见。这把猎枪的由来简单蹊跷,是姬狐数年前从山上打猎捡来的,捡这把枪的时候,它的旁边还躺着一具腹部大洞,内脏被掏光血肉模糊的尸体,看情况是遇见了山熊。尸体所穿的衣服质地很好,也不像是平常老百姓的打扮。姬狐胆子大,扒拉扒拉看了看躺在地上的人不认识,就随便找了个松软的土地埋了,出于对死者的基本尊重,连他随身携带的物品都没有搜,只拿了腰间的子弹带,对于这个经历,他自然是守口如瓶,回转至家中找个地方将枪埋好,神不知鬼不觉。果不其然,几天之后二十里外的镇上来了一批黑衣白袜的保安队,挨家挨户的搜了好久,什么都没发现才愤恨而去。过了好几年姬狐才敢把枪拿出来,这个时候,镇上的保安队已经土崩瓦解了。

  齐尚英生怕姬老头力度用的不当,猎枪走火,本一腔热血为国而捐的躯体交待到一个猎户手里,颇为不值,当时又抬头不见低头见,也只好老老实实的一口一个师父称呼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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