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中夜路

  在韩卫踏入深重的梦乡之后,狭窄的房间内静无声息,外部世界些许散逸而入的光线,在房间内安静地折射,除此之外,就再无变化。

  直到几个小时候,大致是深夜两三点之际,x335才发出轻微的响动,为主人第二天的早餐而工作着。

  如同小小水珠落入无波的湖面,这有着一点生活气的声音,似乎在寂静的房间内荡起了涟漪。

  睡梦中的韩卫像是听到了什么,侧躺着的脸上,双眉紧皱,嘴边口齿不清喃喃道:“妈,早饭我会自己买……你又起这么早……别累坏了”又停顿了一会,竟是坐起,脸上尽是痛苦的神色,说着不知是否为梦话的叹息“妈,妈,无论如何,我都会追查下去,替你讨个说法。不会让你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走的,妈,妈…”

  接着神色皆敛,面无表情地呆坐许久,也不知是睡是醒,却又是翻身躺下,呼呼大睡。

  而书架上除了摆放着韩卫的源器书籍,在书架的左侧,一本封面柳青的书籍,悄无声息地,似乎也在回应着x335。

  这书不同于市面上最为热销的源子书,材料竟是纸质的,在当今这般崇尚科技的社会,这样的纸质书显然不多,但这并不是这特别的原因。

  这原本在黑暗亦无光泽,在一列书籍中并不显眼,而就在x335发出低鸣不久之后,书体竟发出淡淡的荧光,不同于房间里折射的光线,这极寡淡的一点荧光似乎是它自身发出的,在它周边皆为暗色的书籍里,尤为显眼,只是此刻戴着眼罩的韩卫自然无从知晓。

  紧接着,这道荧光竟从书籍内页飞出,落在书架上,在书架上停歇了许久,骤然飞起,在房间内只是低低地盘旋一圈,随之便穿透薄薄的一层隔离窗,从高空向下飞落,向着此刻灯火稍暗的都市飞袭而去,如果你的视野能跟上这道飞光,你会看到它以极速接近城市上空,接着沿着源车飞行的主道向城市外围激射而去,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这道光仿若不具实体,一切与之相逢之物,无论是午夜飞驰的源车,还是有通天之高的摩天大厦,皆是直接被其穿透,而表面不留任何痕迹,置身其中之人也并未有所察觉,似是另一个次元的存在。

  所以这道飞光对所遇之物,并不做躲避,在城市的低空走出一道迅疾的直线,风驰电掣般,在几分钟内,便要窜出四号城区所在,到达远郊。

  与此同时,在这般穿云般的疾驰之下,这道光离远在天边的圣殿却是近了,原本只能被远望的神话巨塔,此时也变得清晰起来,玉色的外墙,并不随着距离的接近而失去神秘,反而更显单色不琢,和敬清寂。

  当这道飞光即将撞上圣殿之际,仿佛是对这看似毫无戾气的传说之地还是有所忌惮,以极诡异的角度打了个折角,更改了前行的轨迹,擦着圣殿的边缘飞掠而过,在避过之后,仿佛很是忌惮一般,在原本的速度上还有所加速,瞬而不见踪影,消失在夜空中,这也是这道飞光唯一一次改变方向。

  很快的,这一点点荧光就到了远郊,这里是三号星唯一的郊区,当初被设计在四号城区附近,引得城区内许多人欢喜不已,毕竟在如今高度发展的三号星中,人们早已失去接触自然的资格,能有这么一处天然的场所,实在是难得一遇的恩赐。

  到了远郊,高楼大厦终于消失了,远山的轮廓隐没在夜色中,绿色的植被不再是按照人为规划的方式生长,它们自由地生长与平原和山野间,如果你置身其中,俯身侧耳贴近,或许还能听见低低的虫鸣。

  荧光如飞矢般的幻影在远郊的上空撕开云翳,留下一道绚丽的烟气,氤氲在山野略凉的空气中。

  只是仅仅过了几秒钟,毫无征兆的!这高速疾行的萤火像是在高空撞上一片沼泽,激烈地撞击在这片天空之上,那如利刃刺痛穹壁的飞驰竟在虚空中被生生阻挡下来,嗤嗤嗤!在高空里发出音爆刺耳的响声,在远郊的高空回响。

  这道飞光并没有就此停下,它依然在继续向前,只是速度已经变得极度迟滞,那一点萤火仿佛被拖挂了千吨的巨物,又仿佛是撞击着一道无形天堑,此刻,迸发出雄烈的火光,光焰吞噬天地般的铺盖开来,如同鼓动全身筋肉力量的武人对抗着巨力。

  轰!的一声巨响,这一刻,在这百米的高空之上,充斥着陨星撞击地表的滔天烈焰,浩瀚的威能似要让虚空崩塌般,一道道裂痕竟从虚空中迸发而出,似乎连同空间本身也在这样猛烈的冲击下,化为碎片!

  这是场远胜机甲师决斗的战争!战斗的对象或许不是别人,而正是帝国的这一片天地,此刻,漫天都弥漫开五彩的宏光,但这绚烂如天开的力量,却并没有影响到任何生物,在它之下的众生,对这波澜壮阔的神威,仿佛一无所知,纵使此时正有一只挂于枝头,抬头观望的麻雀,在它的虹膜之上,天空依旧静澜无波,平静如常。

  只是这般的壮景并未持续许久,这道荧光逆着天地向前还不到百米,壮烈燃烧着的火光便开始微微颤抖,又燃烧了十数秒,五彩的外焰便开始猛烈地塌陷,不过须臾,这以萤火为中心的铺天盖地地烈火,就收缩到不过十丈,炎色也从透紫的绯金,化为淡淡的浅红。

  然而光焰还在收缩,似有一双无形的巨手从四方而来,欲要将之攥紧,欲要将其泯灭,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内,这片烈焰便被打回原形,狂炙的火焰纱摆消失不见,恢复暗色的高空又只剩萤火孤零零的一点。

  这一点孤火似是耗尽了全部的气力,从高空开始陨落,此刻倒如同一颗真正的陨星,从数百米的高空沿着重力的方向,加速降落。

  当其坠向地面之际,原本为无形之躯的灵体,也好像被降格为实体,嘭!的一声沉闷的响声,地面完全无法承受这看似单薄的一点萤火,坠落而下的巨力携带着它,将长满杂草的平原击穿,形成一个直径不过十厘米,深度无法计算的深洞。

  远郊在这时,又仿佛恢复了平静,黑暗的长夜里被吹散的云翳,又从八方聚来,重归原处,远山被火光照的纤毫毕现的轮廓,又一次隐没在浓重的夜色,一时间,万籁俱静,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远郊的草原确是静澜无声,只是浅草铺陈的大地,自是生机无限,振翅的飞甲,挥舞着长镰四处觅食的饥饿螳螂,以及急促低鸣以图配偶的黑褐蛐蛐,都穿行其中,为自己的生存奔波。

  这其中自然少不了最稀疏平常,热爱辛勤劳作的蚂蚁,它们披着黑色的甲胄,在午夜里搬运着粮食,沿着沙砾的地表与杂草枝叶的纹理,跋涉过漫长而充满危机的夜路,将猎物带回隐秘的蚁穴。

  在这无声的午夜急行军中,就有着一只毫不显眼的小蚁,费力地搬运着一段昆虫的截肢,从猎物颜色来看,很有可能来自一只蚂蚱。仅仅是这小小的一段截肢,就让体型不显的它费尽气力,但它依旧沿着气味路标的方向,朝洞穴奋力的搬运着。

  就当它终于快要回归巢穴之际,它忽然感到前方的气味路标似乎被切断了,嗅不到自己刚才留下的独特气味,于是伸出触角轻触地表,然而并没有传来熟悉的沙砾质感,反而触碰到了一片虚空。

  它轻伸出头去,猛然发现,这本应是它归途的沙土,竟化作了一个狭长的深渊,显然它的能力并不足以让它发现这个深渊其是个标准的圆形。

  这只蚂蚁并没有迟疑太久,毕竟在蚁族的历史上,回路被损坏的事情时有发生,它的本能记忆告诉它,只要绕过这个深渊,它就能继续踏在归巢的正轨上。

  黑色的小蚁没有放弃那段截肢,而是费劲地搬运着它,将之从危险的深渊边缘挪开,继续往周边的沙砾堆里移动。

  鼓动每根神经细胞搬运猎物的小蚁,此刻并没有注意到,在它身旁的这道深渊里正发出一点幽幽的萤火,像是从极深的地幔里传递而出,微弱得难以发觉。

  正当它终于是带着猎物绕过了这道深渊,伴随着体力巨大的消耗,它只能驻足于原地,慢慢地等待着机能的恢复,而就在那时,它看到了在它不过十年的短短一生里,无数次动用孱弱的记忆系统回放无法忘记的一幕。

  “一道巨型的灵火,带着满世界的光,刹那间,从深渊中升腾而起,莹光散漫整片原野,光线刺痛得它的眼球近乎报废,那是它这一生中,唯一一次接触到的,比星云辐射还要强大的威能”

  接着灵火拽起流萤般虚幻的清影,直撞天际,然后消失在所有生物的视网膜内。

  没人知道,在这道不被观测的灵火回归书页之时,在书籍排版的最后一页,一副简笔地图,又出现了新的画面,这片地图在这些不为人知的岁月里,悄悄地从自家附近的住宅区范围,拓印向远郊的画面,并向未知处延展。

  画迹此时还透着点青光,像是墨水还没干透的水墨画,许久后才渐渐暗淡,归于平常。

  韩卫对此一无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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