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8 不服
“咳咳咳……”
推开徐凝珑以后，祝休继续不停的咳嗽。
“爷爷！”
猝不及防被推开的徐凝珑转过身，满脸不可置信。
这个渡劫境修士，就在刚才都已经准备收她为徒了！
就差那么一点点啊！
然而就是那一点点时间，阿筝赶回来了。
这个模样妖冶的红衣少女，也不知道和爷爷说了什么，然后爷爷对她的态度前后大变。
是的。
被推开以后，徐凝珑清楚的看到了祝休眼睛里对她的抵触。
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眸里，如今只剩下被岁月侵蚀的寒意，看向她的时候，再没有先前的和蔼温润。
渡劫境强者，是可以和人通过神识交流的。
一定是刚才阿筝和爷爷对视的时候，说了什么！
上一刻，一个堪称修仙界最强的渡劫境修士，要收徐凝珑为徒。
但是短短一晃眼时间，这件事怕是还有变故。
这种落差，这种不确定，这种患得患失，饶是徐凝珑是朵胸有城府的黑茶花，此刻也难免有些崩溃失态。
差一点，差一点她就成为渡劫境修士的嫡传徒弟了啊！
不，一定还有补救的办法，她一定可以成功拜师的。
徐凝珑，这个时候你一定要抓住机会！
“爷爷，你这是在做什么，你身体究竟是怎么了。”
徐凝珑心里恨的在滴血，但此刻也顾不上去找阿筝的麻烦。
她在那一个瞬间调整好心态，跪伏着来到对方身边，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不那么狰狞：“凝珑好担心你，爷爷，是不是刚才有人和你说什么了，爷爷，你千万不要被小人的谗言蒙蔽啊。”
任徐凝珑怎么聪明，也不可能想明白祝休在阿筝那里看到了什么。
她只是隐约感觉到了，阿筝在祝休那里说了她坏话，所以想要试探着去弥补，寻求翻盘的可能。
阿筝站在不远处，嘲讽般看着徐凝珑。
这个女主，其实是点东西的，天赋强，武力值高，不傻白甜，有手段，除了跟男主男配们纠葛的时候稍微有些恋爱脑，关键时刻下黑手绝不心软，也很有野心。
就凭她现在面对这等局面，还能稳住，就能说明一些问题。
但，可惜了。
如今在祝休这里，徐凝珑三个字，本身就是错的。
实力越强的人，越是孤傲。
当这样的人，有一天大梦一场醒来，发现自己只是另一个人故事里的配角，他岂能甘心？
尤其是，他还把这个主角收为徒弟。
而这个主角，不仅害死了他，还害死了颜黛、寇申两个弟子。
此刻别说徐凝珑。
其实寇申和颜黛也没看懂发生了什么。
本来老师准备收徐凝珑为徒弟，但阿筝回来后，应该是和老师说了些什么。
然后老师开始剧烈咳嗽，并且推开了徐凝珑。
农舍院子里。
颜黛挽着老师的手，满脸都是心疼，但并未开腔。
寇申同样担心又着急，只是同样也没说话。
他俩心里清楚，老师是半步渡劫境的修士，轻易……不，都不能说是轻易，是这修仙界没人能让他咳血受伤。
既然不是人为，那就是天劫。
这等劫难，两个徒弟解决不了。
所以他俩没开口，安静等着老师吩咐。
“咳咳咳咳……呕！”
农夫咳了好久，终于咳出来一块带血的糖糕来。
瞧见那块糖糕，颜黛和寇申脸色大变。
师姐弟俩人同时抬头向上看，等看到天空上那朵变大的黑云以后，眼圈顿时都红了。
“没事，没事的，二十年前，我在稻城外的田地里捡到你俩的时候，我就告诉过你们，这一天总会来的。”
祝休笑着安慰两个徒弟。
然后他抹去嘴角的血迹，目光复杂的看向徐凝珑，半晌后自嘲道：“原来故事的主角竟然长这样，原来……原来从这块糖糕开始，对我来说，一切都是错的。”
“爷爷，你在说什么啊？”
徐凝珑的声音带着哭腔。
她这会儿是真急了，又实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整个人茫然又慌乱：“是这糖糕有什么问题吗，我当时问你，你说很好吃的呀。”
是啊，很好吃。
但当时，我以为自己在天道之下苟活了不知道多少万年，又累又疲倦，所以没忍住诱惑，吃了你那口糖糕。
我以为这一切是我自己的选择，所以哪怕会暴露，会死于雷劫，我也认了。
毕竟，我等修士逆天而行，谁愿意一直在天道之下做个仓皇鼠辈呢？
吃你一口糖糕，结一段善缘。
毕竟你是天眷之人，等我死后，你能帮我照顾一下我的两个徒弟。
可我没想到啊。
你才是这个故事里，是这个修仙界里的主角。
就连我这个人，我这不知道多少万年的人生，都因为你才会存在。
在你这个话本里，我必须像是失了智一样，替你逆天改命，吃你的糖糕，然后就此死去。
甚至到最后，我的两个徒弟，也会因你而死。
都说天道不公，我认。
因为我可以提剑去砍，我可以逆天而行，我可以跟天争命。
可你现在让我怎么认？
凭什么我生来就是配角，生来就要为你牺牲我的全部！
这一刻，祝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衰老。
他那头乌黑的头发，眨眼间变得如雪一般白，满脸都是自嘲与不甘。
面对哭啼慌张的徐凝珑，他只是自嘲的笑，并不搭对方的话。
他累了。
单是看一眼对方，他现在都觉得心累。
倒是旁边的寇申抓住了重点。
他低头看看地上带血的糖糕，又去看满脸泪痕的徐凝珑，寒声质问道：“是你给老师吃的糖糕，是不是你？”
这糖糕……有什么问题吗？
徐凝珑意识到问题结症所在，忐忑替自己辩解：“寇师兄，这就是一块普通的糖糕啊，我当时也吃了，我一点问题都没有啊。”
“对啊，你当然不会有问题！”
颜黛性格温柔，几乎没有冲人发过火。
可此刻她双眼通红的盯着徐凝珑，满脸都是仇视：“方才在稻田里，我和老师说，天意选择谁，就收谁为徒。结果你哪里是老师的天意，你是他的天劫啊！”
“我……”
徐凝珑被这番话震惊的怔怔无言。
什么意思？
颜黛这话难道是在说，农夫的天劫要来了吗？
对对，她听连青衫和师兄说过，凡是修士进入渡劫境，都会被天劫劈死。
可农夫先前分明没事的呀，徐凝珑以为对方足够强大，有秘法护身不惧雷劫，所以才迫切想要拜师。
可现在……农夫的天劫要来了。
就因为那一块普通的糖糕！
这太荒谬了。
既然农夫明知道糖糕吃了会有雷劫，那他为什么要吃啊！
这是他自己愚蠢，和我有什么关系！
对，不怪我。
徐凝珑抬起头来，看到天空上那朵黑云，震惊的同时，大脑开始飞速运转。
雷劫要来了，还是渡劫境修士的雷劫。
那等天威落下来，说不定整个稻山，甚至稻城在内的数十万里地，都会被劈成飞灰。
那她是不是要在天劫来临之前，趁乱逃离？
她刚复活，还有大好的人生在等着她，她不能死啊！
先不说脑子里已经开始想着撤走的徐凝珑。
祝休咳出那口糖糕，虽然瞬间白了头发，但心里却觉得舒畅不少。
他撇开颜黛、寇申两个徒弟的搀扶，看向了阿筝。
半晌后，祝休盯着眼前的红衣少女，喃喃道：“如果这是个故事，如果包括我在内，这整个修仙界都是假的，那又有什么是真的呢？我这俩徒弟呢，他们是真的吗？还是说……”
还是说就连这俩徒弟，也是假的。
是天道，或者说故事特地送给他的羁绊，让他这个逆天之人死之前心软一把，最后竟然可笑的做起了顺天之事，救下天命之女，收主角徐凝珑为徒，只为了给俩徒弟结个善缘。
大梦一场醒来。
纵然是道心坚定的渡劫境修士祝休，此刻也难免陷入恍惚，辨不清真假。
这番近乎无厘头的话，院子里的颜黛、寇申以及徐凝珑都听不懂。
于是众人都看向阿筝，或仇恨，或迷茫。
“我觉得，真假这个问题，本身就是个很难理清楚的问题。在你醒来之前，一切都是假的。”
其实说实话，阿筝也怕这个渡劫境修士经不住心理打击，直接陷入崩溃。
比一个渡劫境修士更恐怖的，无疑是一个发疯的渡劫境修士。
所以她努力组织语言，尽力将自己的想法传递给对方：“但在你醒来以后，命运握在你自己手中，那在这以后，一切都是真的。”
为什么阿筝能说出这番话呢？
因为她是个穿书者。
她清晰的知道，这个世界是一，是假的。
但她活在这个假的世界里。
那么从她穿进书里，开启自己崭新的人生开始，一切就都变成了真的。
因为她活在这里，并且清醒的知道，命运与未来握在她自己手中。
祝休被这番话说的怔愣好久。
然后，他茫然的目光开始一点点变得坚定，看向眼前这个红衣少女的眼神中，有感激，有敬佩。
感激对方将自己从这场荒唐的梦里唤醒。
敬佩对方如此年轻，竟然有这般清明心境。
没错，祝休透过阿筝的眼睛，自然也看到了她的来历。
一个异世界的灵魂。
怪不得，怪不得阿筝作为一个天厌之人，竟然能改变命运，拿到他的道牌，将剑宗搅和的天翻地覆，然后安然离开。
原来，这个所谓的故事，也不全然都是主角在发光。
至少从眼前这个红衣少女开始，故事就出现了变数。
这么想着，祝休的心情莫名的好受一些。
既然这个讨厌的故事出现了变数，那他自然不介意出手，帮这个变数助力一把。
于是祝休缓缓走向阿筝，伸出手来覆住她的眉心，微笑道：“既然如此，我来帮你看看吧，看看你的道宫里，究竟出了什么问题。”
“多谢。”
阿筝见状，整个人心脏都开始加速跳动。
要知道，从穿进书里那一刻开始，她就在等这一天！
她在剑宗豁出性命，和渣男车潜，和那个垃圾宗门斗，甚至不惜向死而生破局，因为什么？
还不是因为，她是个不能修炼的凡女！
但凡阿筝有修炼的可能，她都不会选择去不要命的硬碰硬。
她会选择隐忍，选择苟活，甚至不惜低三下四去讨好车潜，用尽一切办法努力修炼，然后将这个垃圾男人，以及这个垃圾宗门彻底铲除。
可惜……她没有修炼的资格。
所以她只能豁出去性命，替自己谋一条活路。
这条路很难。
但好在她成功走了过来。
祝休感受到了阿筝的激动。
他看过阿筝脑海里那个话本故事，自然也知道眼前这个天厌少女的可怜命运。
在某一刻，祝休甚至有些感同身受。
所以当他覆盖住阿筝的额头，将神魂注入对方死寂的道宫内，看到一座荒山和一片荒原以后，眼睛里浮现出一抹哀伤与怜悯。
天眷之人徐凝珑，道宫内的灵根是一汪奔腾的大江，从高山上奔腾呼啸砸下，在平原上肆意流淌。
而天厌之人阿筝，道宫内是一座荒山，荒山上没有灵力，山下的平原上尽是平坦荒芜，没有河渠。
没有河渠。
那就是没有灵根。
这上天，对她如此残忍，也如此吝惜，竟然连一丝修炼的机会都不给。
那以后这漫漫人生，她该如何跟命运抗争，如何改变自己悲惨的结局？
阿筝看懂了祝休眼睛里的怜悯。
于是她沉默下来，那颗跳动的心脏开始一点点冷却。
“可惜了。”
祝休说道。
“确实可惜。”
寇申跟着叹了口气。
明明阿筝师妹在符篆方面，有着不可思议的超强天赋。
可她……愣是没有灵根。
颜黛没有说话。
她看向沉默不语的阿筝，莫名就觉得有些心疼。
可能是因为……这小姑娘明明没有露出半点软弱和悲伤，但眼泪却不受控制的开始往下大颗大颗砸落。
真倔强，真要强啊。
于是颜黛走过去，怜惜的揉了揉小姑娘的额头。
阿筝看了一眼颜黛，迟疑片刻，将脑袋放在了对方肩膀上。
“确实好可惜呀。”
看着这一幕，唯有徐凝珑险些笑出声。
她压抑住脸上的笑容，嘴里说着可惜，但语气难免就有些幸灾乐祸：“姐姐没有灵根，注定是不能修炼的呢。”
这短短一句话，可真是恶意满满。
哪怕寇申这个钢铁直男，都听懂了对方话里隐藏的得意与嘲讽。
她的道宫里有一条大江。
她是主角。
她是天眷之女。
所以她当然可以站在云端，轻飘飘对别人得意嘲讽。
但就是徐凝珑这句话，让歪头靠在颜黛肩膀上的阿筝站直了身体。
她很少哭，只是这次真的没忍住。
就在刚才祝休说出那句可惜的时候，她的心理防线一度陷入崩溃。
只是哪怕心理崩溃掉眼泪的时候，阿筝都没允许自己露出任何软弱的表情。
眼泪在掉。
但她没哭。
“说出来不怕您笑话，我总觉得自己是不一样的。穿书……对吧，这种奇奇怪怪的事情都能落在我身上。”
阿筝深吸一口气，将眼泪硬生生憋回去。
她微红着眼看向祝休，努力咬牙压下颤音：“我的意思是，我不可能无缘无故被天道厌弃，我有阵法天赋，我有符篆天赋，我身上的血……这个不能说，但我真的很厉害！所以，我没道理没有灵根。”
这是祝休见到阿筝以后，头一次看她这么激动。
甚至那天他赶去剑宗，整个剑宗被炸得一片纷乱的时候，这个红衣少女都能冷脸站在天空之上，怡然不惧和一整个宗门对垒。
但祝休能理解她的不甘。
于是他放缓了语气，轻声叹道：“可是你的道宫里一片荒芜死寂，山是死山，没有灵力，何来孕育灵根。我就算是再找千百遍，也不可能找到你的灵根。”
这次阿筝回答的毫不犹豫。
她冷静道：“找不到，那就把山劈开找。”
随着她话音落下，整个农舍院子里都陷入死一样的寂静。
劈山！
听到这话，寇申与颜黛都震惊的瞪大眼。
徐凝珑更是没忍住嘲讽道：“找死，疯了吧。”
找死，疯了吧。
这句话虽然不好听，但却是事实。
道宫，是一个人身体内最神秘，也是最脆弱的地方。
那座山，就相当于是人的神魂寄托。
若是把山劈开。
那人可不就死了。
“这又是何必。”
祝休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动容。
“劈。”
而这一次，阿筝没在说多余的话。
她抬头看向祝休，黝黑漂亮的眼睛里满是执拗。
只要有一丝可能，她都不会放弃。
当日面对来欺负上门的管胥初，她对车潜说：要么管胥初瞎，要么她死。
火中取栗，向死而生。
那今日阿筝还是同样的话。
要么她死，要么她把灵根劈出来。
若是注定今日劈不出灵根，那死在祝休这个渡劫境手里，也不错。
至少她拼尽全力努力过。
结果还是不能翻盘，那就死的痛快点，她死了，车潜也别想飞升！
祝休看懂了阿筝眼睛里的执拗，或者说疯狂。
这一刻，饶是他作为一个渡劫境修士，看向阿筝的目光中都难免带着敬意。
“我们修士当中有一句话，叫做：顺天亡而逆天活。”
祝休抬起手来，一指砸向阿筝的眉心，肃然道：“但不管是死是活，你都瞪大眼睛看着，不许闭眼。”
“老师！”
“阿筝师妹！”
“自找死路。”
众人没想到，祝休竟然真的听从了阿筝这个荒谬又疯狂的提议。
颜黛、寇申与徐凝珑三人，被祝休用术法裹挟，推出了院落外，是以只能眼睁睁看着。
阿筝同样眼睁睁看着。
她看着农夫朝自己眉心砸下来的手指，一动不动站在原地。
但她的手已经不自觉的握紧。
那个瞬间，快到了极点，也缓慢到了极点。
阿筝的双眼亮的惊人，眨也不眨。
然后她看到，农夫的手，落在了自己眉心。
疼痛瞬间袭来，阿筝痛的脸色骤然苍白，但眼睛里却浮现出一抹疯狂。
凭什么我要拿这个垃圾剧本？
凭什么我要做徐凝珑人生中悲惨的对照组配角？
凭什么我无端被天道厌弃？
我！不！服！
咔嚓。
几乎是阿筝快要被疼到晕厥的那个瞬间。
山，被劈开了。
轰！
随着轰然一声巨响，那座荒山轰然被砸碎。
祝休的目光，越过被劈开的荒山，向山后看去。
然后他整个人都呆滞住。
接着这位不知道活了多少万年的渡劫境修士，露出满脸欣慰的笑容，然后竟开始放声大笑，最后笑的眼圈微红。
此刻他很感动。
因为山的那边，是一片看不到尽头的广袤灵力之海。
原来劈开山以后，真的会有灵根。
原来这个世界上从不存在天厌之人。
天为什么要厌你呢？
因为它妒你，怕你。
因为你拥有着，让天都恐惧的可怕天赋。
所以他开始厌你。
随着山被劈开。
那片被藏起来的灵力之海，开始疯狂的呼啸着越过高山，砸落到荒芜的平原之上。
那充沛的灵力令人咂舌震惊。
几乎是在眨眼间，灵力便蔓延充斥在阿筝整个道宫之内，一眼看不到尽头。
原本死寂的道宫，开始苏醒。
被劈开的高山，神奇般开始一块块复原，然后矗立在海面中心，无限朝着天空拔高。
让海面与山体稳定下来之后。
一直陷入痛苦的阿筝，那双明亮的眼睛骤然紧缩。
在接着。
轰！
一道光柱从她体内，向着苍穹倒冲而去。
湛蓝色的天空直接被撕出一个看不到尽头的巨大裂缝。
有大道梵音落下，七彩云霞眨眼便铺满整个修仙界的苍穹。
无数珍鸟、瑞兽腾空飞舞，争相鸣贺。
再接着，整个修仙界被这异象惊动，无数修士纷纷震惊抬头，看向天空，满脸都是呆滞。
“这是……发生了什么？”
“天降祥瑞啊！”
“是天材地宝出世，还是天眷大能转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