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isode.98 青空之影（上）

  episode.98青空之影（上）

  “这声音……是秋旋吗？”

  先开口的是涉月静，她原本澄澈中带着几分哀怨的美丽双眸，现在却显得没有一丝神采，眼神呆滞地直视前方，好像并没有在盯着任何一个物体看。

  涉月静缓缓地伸出葱白柔滑的手，稍微触摸到了秋旋的衣角后，她开心的笑了。

  “看来我猜对了哦，凰天。”

  如阳光般的笑容异常灿烂，仿佛就凭那份笑容能赶走天空的阴霾，能驱散夜晚的黑暗一般。

  “……你、终于来了啊。”

  被涉月静唤作凰天的银发少年看着秋旋，眼神中闪烁着自责的光。

  尽管他的脸色已经黯淡下去，但他还是勉强做出了一个微笑。

  “等等，我知道你有很多话要说……但是，这里不方便说话，先到天台上去吧。”

  凰天像是猜到秋旋要问什么一样，他抢在秋旋开口前，提议道。

  秋旋默然地打量着眼前的少年少女，轻轻地点了点头。

  “涉月静，你就留在这里。”

  凰天转过头，对着坐在轮椅上的黑发少女说道。

  “不要！我不要——绝对不要！我不要被孤零零地扔在这种地方！我不要！要是我不在你旁边，你不知道又会做出什么傻事！我不要这样！”

  轮椅上的黑发少女罕见地说出了极其任性的话，她剧烈地扭动着头，空洞的眼眸中，泪水如雨而下，将洁白的衣襟濡湿。

  涉月静就像只掉进水坑里的小狗，做着柔弱的挣扎，其状之怜，让人看了就心痛。

  “抱歉，让你见笑了……”

  凰天无可奈何地苦笑一声，对秋旋说道。

  “涉月静……她的眼睛？”

  虽然秋旋知道一开始就问这样的问题很失礼，但他还是忍不住问道。

  “【b－sight】——简单来说，就是失明了。”

  凰天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

  秋旋注意到，他早已将嘴唇咬破，唇间鲜血渗出。

  ——————

  学院区第三综合医院，天台。

  从不远处的彤云海岸刮来颤冷的海风，轮椅上的涉月静发丝如神社的大币一般随风舞动。

  因为海风的关系，除了清洁机器人以外，一般没有人会到天台上来，管制楼那边的旧铁门上的把手都被海风侵蚀得有些生锈了。

  为了照顾身体柔弱的涉月静，凰天找来一块厚厚的毛毯，盖在了轮椅上。

  “现在……可以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了吗？”

  虽然秋旋有很多问题要问，但是他目前最想知道的就是涉月静为什么会突然患上【b－sight】这种严重的视觉障碍症。

  “在那之前，我希望你帮我一个忙。”

  凰天地神色一肃，他从腰间掏出一把黝黑的手枪，交在秋旋手里。

  “这……？！”

  秋旋不知他用意，一时有些愣住了。

  手枪的型号是“海角蜂”（a.m.c）10mm大口径自动手枪——与浅香曾经使用过的那一把，极其相似。该手枪射出的侵彻力（penetration）超强的devil（恶魔）系列的枪弹，能够轻易贯穿军用防弹衣。

  “……”

  凰天一语不发地看了一眼秋旋，用双手将秋旋握着手枪的右手缓缓举起，用自己的胸口顶住了枪口。随后，未等秋旋察觉到他的意图，他按着秋旋的手指，猛然扣下扳机。

  ——扣下。

  ——扣下。

  ——再扣下。

  ——狠狠地扣下。

  “呯！”“呯！”“呯！”“呯!”

  四声枪响。

  每一声都震耳欲聋。

  他的胸腔被4发子弹开出一个巨大的血洞，鲜血不断涌出，从子弹创口——从他的嘴里。

  浑身浴血的凰天好像得到了极大地满足一样，他挣扎着残破的躯体，还想继续按着秋旋握枪的手指，朝自己开枪。

  “mr.zeit？你疯了吗？！——”

  秋旋怒吼一声，他奋力掰开凰天的手后，将手枪从天台上扔了出去。

  而这时，凰天的身躯似乎因为流失太多的生命力，重重地仰面倒在了天台上。

  “那个……笨蛋！”

  强烈的枪响传到了涉月静的耳中，她将盖在自己身体上的毛毯掀开，不顾一切地从轮椅上走下，结果自然是——凄惨地摔倒在地。

  她强忍着眼中的泪水，凭着自己的直觉，缓缓地向凰天倒地的地方爬去。

  当她终于触碰到凰天的身体之后，她抬起手，“啪”地一声——狠狠地扇了凰天一记响亮的耳光。

  “笨蛋、笨蛋、笨蛋、大蠢蛋！！为什么要这样对待自己？为什么……？”

  泪水夺眶而出，涉月静的哭嚎渐渐低了下去，变成了呜咽，被海风所吞噬。

  “为什么……？！把你们害成这副样子的罪魁祸首，不就是我吗？”

  倒在血泊中的凰天，有气无力地说着，突然他语调一升，变得声嘶力竭起来：

  “罪大恶极——不，或许应该说是十恶不赦！上一次的轮回，擅自借用了秋旋的身体，结果却把他害死……不顾你的身体状况，让你反复发动【维度跳跃】能力，最后害得你下肢瘫痪、双目失明……我啊，还有什么脸面继续活在你们面前？”

  “如果可以的话，我早就想自杀了。可是啊——秋旋，我和你一样，早已经不是‘人’了，被琉璃魔力重塑出的人格永远的固定在了这副制作逼真的人偶骨架上，就连死的权力也被剥夺了……”

  “咔嚓嚓——”幽蓝的微光突然浮动在凰天被子弹打穿的胸腔附近，眨眼间，被子弹射穿的伤口已经完全复原。

  只有那份刻骨铭心的痛觉，还残留在他的身体上。

  他苦笑着看着自己怪物般的身体，发出了沉重的叹息。

  罪。

  名为凰天的男子，或者说是以mr.zeit为代号的男子，一生之中犯下了不计其数的罪过。

  他出生于2016年，世界最为混沌的时期——瘟疫、战争、生物灾难，很多原本平和的国度在一夜之间就沦为了地狱。

  但也有依靠灾难而发际的人存在——凰天的父母就是其中之一。

  他的父母是彻彻底底的黑（）道人士，通过囤积粮食、走私军火以及贩卖假疫苗等犯罪活动，迅速积累起一笔庞大的财富。

  而为了让自己的亲生儿子能够成为继承人，凰天从小就接受了来自于父亲的严格训练。

  父亲教会了他很多东西——

  包括枪械的使用方法，格斗与杀人的要诀、收买人心的法则、圆滑的处事之策、以及阴险的布局之法……

  可是，渐渐成长起来的凰天意识到，父母攫取的不是正当之财，庞大的家族基业是建立在无尽的罪恶之上的。

  所以，他拒绝继承这沾满他人鲜血的家业。

  他根本不想步父母后尘。

  但迂腐刻板的父亲自然不会认同这在他看来十分“幼稚”的叛逆举动。

  在一次黑（）道聚会上凰天与父亲彻底闹翻之后，他被关了禁闭，限制了人身自由，被彻底地软禁了起来。

  他想要逃离这个家的想法，也越来越强烈。

  一天，他将自己内心真实的想法，透露给了每天给他送饭的老管家——贺木先生。

  凰天正是这位贺木先生一手带大的，尽管他觉得凰天还不是很成熟，但他还是认同了这位年少的大少爷的话，所以，在他的帮助下，凰天成功地逃出了宅邸，流落到了刚刚建成不久的空海市。

  在空海市，身无分文的他顽强的生存了下来，过了3个月的流浪生活。白天在灰色地带打黑工，晚上睡在圣马力诺开河桥的桥墩下，与住在贫民窟的流浪汉与风俗娘为伍。

  日子虽然艰苦，不过，他却体会到了一种平时难以体会的快乐。

  3个月后，家族派来的人还是找到了他，并将他强行带回了家。

  在那个曾经是他“家”的宅邸中，为了杀鸡儆猴，父亲当着他的面，开枪处决了擅自放走他的老管家。

  在那一刻，他真正体会到了一种难言的绝望。

  因为自己，让无辜的人受到了牵连。

  但是，自己拒绝沦入黑暗的想法，真的有错吗？

  既然没有错，为什么会受到命运这样的对待？

  就这样，隐藏在他体内的某种“特殊力量”觉醒了。

  ——名为【力场干涉】（force－field－interference）的强大超能力。

  依据超自然能力学的观点，超能力有先天能力（natural－abilities）与后天能力（posteriority－abilities）之分。【力场干涉】正是极其罕见的“先天能力”。

  因为受到精神刺激，而发生暴走的他，连同他的父母在内，将宅邸中的20多人全部杀死。

  意识到自己犯下杀人的罪过后，他第一次像这样害怕得不得了。为了逃避罪责，他又纵火将整间别墅烧毁，将一切的罪证销毁。

  不清楚凰天的能力者（saer）身份的警方自然不会将调查目标放到他这个唯一的幸存者身上，何况，当时的他只有17岁。

  一年后，警方的调查将之当作意外事故而不了了之，凰天却因为已经成年，并且父母双亡，顺理成章的继承了父母留下的天文数字一般的巨额财产。

  为了减轻自己的负罪感，他决定用这笔钱去帮助那些因为各种各样的不幸而流离在空海市“灰色地带”的人们。

  当时的“灰色地带”是一片龙蛇混杂之地，来自于世界各地的军火商、贩毒者、走私者、人口贩子都聚集在城市内的这片无人管理之地。为了保护弱小的人们，凰天成立了“nail”组织，收容走投无路之人，并开始为加入组织的成员，购入走私来的军火。

  渐渐地，在巨额资金的支持下，nail组织迅速发展壮大成为“灰色地带”最大的犯罪组织。

  凰天不想以“领导者”的身份度过一生，所以他很早便退居幕后，以“mr.zeit”的身份，操纵这个巨大的组织。

  虽然组织从事的也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事业，维持组织运转的资金最初也是来自于他父母的“黑色财产”，但他以这种方式，确实地帮助了很多人：

  达莉亚（Дарья）——跟随父亲来到中国空海“淘金”的俄罗斯商人之女，因为灰烬街区的大火，将她们家艰辛经营的酒吧烧毁，他的父亲也在火灾中丧生。身无分文的她险些就要沦落为风尘女子，好在危难的时候，nail组织收留了她，并给她出钱重建酒吧。

  青雾碎花——拥有四分之一阿拉伯血统的杀戮少女，在第七次中东战争之后来到中国空海，从事职业杀手的工作。在一次暗杀警备局高官的任务中由于遭到能力者（saer）伏击而失败，结果逃到灰色地带之时，已经身中数弹，奄奄一息。关键时候，救了她的，也是nail组织的人。

  埃里克、紫苑游龙……每一个nail组织的成员都是因为受到各种各样的恩惠而自愿留下，为组织卖命的。

  而事情的改变是在他遇见称号为“死界残响”的逃亡魔术师琉璃之后。他拯救了这个女人的性命，却被对方醒来后当作敌人而杀死。

  最后，琉璃为了弥补自己的罪过，请技艺高超的人偶师重塑了凰天的身体，并用魔力将他残留的人格固定在了虚假的人偶上。

  于是，凰天又以这样的方式“复活”了。

  当然，从那件事以后，琉璃就一直躲着凰天，再也没和他见过面。

  从那一天以后，原本是人的他彻彻底底沦为了“怪物”。

  ——拥有不会衰老腐化的身体，还拥有可怕的超能力。

  不过，他并没有将自己的“变化”当做是一件坏事，他想用自己这种特别的能力，抹去世界上的全部之“恶”。

  所以当时间系能力者涉月静找到他，并预言了空海市5月10日必将崩坏的未来之后，他便一直在设法改变未来。

  他一直将这座都市的安危视为己任。

  不为其他，只为满足他自己那可笑的“正义感”。

  ——他彻底意识到自己的自私，也正是从上次轮回开始的。

  为了设法打倒赤心之蛇魔术师结社的强大魔术师，他选择利用pr装置寄宿在拥有比他更为强大的战斗潜质的秋旋身上，但最后却没能取得胜利，还让秋旋被人所杀。

  为了不断修改不完美的未来，他强迫涉月静反复发动能力改写时间轴。最后，能力的过度使用给这位身体柔弱的少女带来了巨大的负荷，导致她下肢瘫痪、双目永远失明。

  就是为了满足自己自私的正义感。

  他不断利用他人，不断指使他人，结果不但没有改变灾难的未来，还让周围的人受到了巨大的伤害。

  他根本无法原谅自己。

  永远都不能。

  如果可以的话，他真希望就这样死在秋旋的枪口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