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isode.92 物情骚然

  “恕我直言，我不明白你此时屈膝下跪的意义？是打算逃避自己原有的生活轨迹，还是你准备以这个卑微的姿态渡过余生？”

  秋旋深吸一口气后，对松云的这个举动报以冷眼。

  这个少年，如外表所见，相当的软弱。

  无论遇上什么事都只是被动地接受，随波逐流。

  像只寄生虫一样活着。

  他一直将自己看得太过卑微。

  遭遇到“血帮”的欺凌，他认为那是理所当然。

  当秋旋对陷入困境中的他施以援手后，他也是理所当然地将秋旋看作非常高贵之人。

  所以，他才会对秋旋下跪。

  秋旋并不清楚，到底是怎样痛苦的命运将松云的性格扭曲成这样，不过，他心中一直坚定的认为：

  人，要有尊严的活着。

  如果自视低人一等，那么别人恐怕会更加变本加厉地对待你吧？

  这种方式的感激，秋旋不会接受，也不屑于接受。

  秋旋之所以帮助这个人，又不是为了获得莫种程度的道德优越感。

  不过，至少他还知道感恩，还有救。

  “不、不是的……我……我……我……只想……说……谢谢……”

  松云抬起头，脸上早已挂满泪痕，他用显得极其委屈的眼神，偷偷地打量着秋旋。

  看来秋旋的厉声质问，稍微起了些效果，他的精神开始有些动摇了。

  他的声音很细，颇为像女孩子的腔调。

  “你知道么？最有诚意的感谢应该站直了说，而不是你现在这样软弱地跪在地上！”

  秋旋叹了一口气，几乎是吼着说道。

  “是、是的！”

  好像害怕惹秋旋生气一样，松云连忙从地上站起，向秋旋深深地鞠了一躬后，大声说道：

  “今天……非常感谢您！”

  “唔……这样还差不多。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你。”

  秋旋轻一颔首，道。

  “哎？请、请说……”

  松云显得有些意外，其实要说疑问，他对秋旋的身份到现在还是一无所知，不过既然秋旋开口提问，他也没有拒绝回答的理由。

  “你怎么会欠下高利贷公司那种数额的债务？”

  秋旋看着松云，认真地问道。

  这个少年虽然软弱，但好歹看上去老实本分，借高利贷这种事情，怎么看都和他扯不上关系。

  “债……是父亲欠下的……”

  低着头默然了好一会儿后，松云才犹犹豫豫地说道。

  “这样么……那讨债人怎么会找你？你父亲呢？”

  秋旋稍微有些诧异，不过之前他隐隐约约的猜到了原因，所以也没有感到太过意外。

  “父亲……昨天……自杀了……因为那群人昨天也来过家里……直到现在……我还不敢确定这一切……究竟是不是梦……”

  松云的声音有些哽咽。

  他的父亲是个普通的生意人，什么都好，就是运气太差了。每次在生意的经营状况稍微好起来的时候，总会因为各种各样的意外，而导致损失惨重。

  长此以往，他的父亲从朋友和亲戚那里借来的本钱全部赔光了，还欠下了高额的商业债务，母亲因为受不了巨大的生活压力，而离家出走，到现在都不知所踪。

  为了偿还债务，被逼无奈的父亲只能够求助于高利贷商人，想用借来的资金，一口气将赔光的钱连本带利赚回来。但也许是命运作弄，他的生意再一次赔得血本无归，而他也因此欠下了一辈子也无法还清的债务。

  所以，当讨债人找上门来，将早已一贫如洗的家，掀了个底朝天之后，他绝望的从学院区的一个20层高的废弃教学楼顶楼顶跳下，为自己的生命划上了句号。

  而这一幕，刚好被松云亲眼目睹。

  “啪塔”一声，父亲的身体从高楼上坠下，猩红的血在柏油路面上逐渐扩散。

  整个头部摔得粉碎，五官早已无法辨识，只剩一滩黑色发丝。

  肢体被巨大的着地冲击力所折断，弯曲成了不可思议的形状。

  “父亲……早就听说过那个都市传说……凌晨0点44分44秒，从学院区第4域的废弃教学楼顶层跳下会掉入一个异次元的空间——sanctuary，那里是会收容任何犯下重罪之人的圣地……”

  松云的嘴角微微上扬——看起来是微笑，其实那代表着的是痛苦与悲伤。

  因为过于悲伤，所以五官一时无法做出与心情相对应的正确表情。

  （又是都市传说吗？之前那个神秘的男人好像提到过……不过，这个都市传说，根本是在鼓励人跳楼自杀啊！这种让人听着就感到一股恶寒的流言，到底是以什么样的阴谋被散布开来的呢？）

  秋旋闻言脑中一震。

  神秘男子的话语重新浮现在脑海中。

  ——“空海市十大都市传说你知道吗？这在学院区的学生们之间似乎比较流行呐，推荐你有空去看看，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虚虚实实实实虚虚，又有谁能分得清呢？”

  在松云父亲跳楼自杀的事件中，这个关于“sanctuary”（圣地）的都市传说，无疑起到了一个奇特的【催化剂】的作用。

  就像在“教会时代”崩解之前，走投无路的人，一般会把宗教作为最后的精神归宿。

  人这种生物，真是比想象中的还要软弱。

  有种不祥的感觉浮动在秋旋心头，不过他根本无法得知这份怪异的不安来自于何处。

  （算了，为何要特别在意都市传说这种虚无缥缈的事呢？还是先解决眼前的事吧）

  秋旋无奈地摇摇头，整理了一下情绪，继续问道：

  “这些不幸之事现在已经过去了，欠下的债务我也帮你还清了，那么，有决定好以后的路该怎么走吗？”

  “暂时、还没有……不过，那笔钱我一定会努力还的，虽然不知道用一辈子的时间，有没有机会还清……”

  松云想了好一会儿，认真地说道。

  “比起还钱，你还是先想想怎样改变自己这软弱的性格吧！要知道，现在的你，已经没有别人可以依靠了！”

  一个人无论怎么样都可以活下去，但是秋旋希望松云以后能够活的有尊严。

  “对、对不起……”

  松云有些沮丧地低下了头。不知道他到底在为什么事情道歉。

  （看来一个人要彻底改变，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呐。）

  秋旋心中不禁感慨道。

  “对了，涉月静这个人……你认识吗？”

  涉月静，（dimension－skip）维度跳跃能力者，时间轴重置的关键人物，似乎一直在协助mr.zeit改写历史。

  上个轮回中，秋旋将身受重伤的松云送往医院之时，她曾在电梯中出现过，并对秋旋表示感谢。

  有可能是与松云相识之人。

  ——但秋旋对这个人的了解也仅限于此。

  询问松云的话，或许能得到更多的情报。

  “涉月静？学长为什么会提到她？……她是我的表妹，大概比我小3岁的样子，早在我8岁的时候——也就是9年前，就因为一场车祸，去世了……”

  松云一时惊讶地合不拢嘴。

  这个陌生学长，竟然提起了自己早已过世的表妹的名字。

  （去世了……这怎么回事？那我一直以来，遇到的是幽灵吗？不，或许是时间轴重置的关系，将涉月静这个人的存在都从【历史】中提前抹去了吗？）

  “抱歉，这个问题就当我没问过吧……”

  秋旋思忖一会儿，摇摇头，将凝聚起来的思维打散，决定不去想这么复杂的事情。

  他随手打开了微缩手机的rsd装置，查看当前的标准时间。

  “heavsea－time－am－9:01－29.4.2041”（空海时间2041年4月29日，上午九点零一分）

  视网膜中闪烁着红色的系统时间条。

  深月sa学院的开课时间是早上9点，现在的他已经迟到了。

  “开学第一天居然……迟到了。”

  秋旋感到有些头疼。

  他所在的2年a班的导师就是神萦舞月，明明是准点到校的，却那么晚到教室，等下一定会被好好地说教一顿吧。

  “学长……从刚才开始就很在意……你是深月sa国际学院的学生吗？”

  一旁的松云打量着秋旋的校服，小心翼翼地问道。

  “啊，算是吧。说来，当学生也算是一种特殊的乐趣。”

  秋旋不由笑道，他一点也不愿意自己心灵上成为一个腐朽的老头子。

  “那……学长的名字呢？说来，还没有和我提起过？”

  帮了自己这么大的忙，却不知道恩人的名字，松云觉得这样太过失礼了一些。所以他进一步问道。

  “——秋旋，秋天的秋，旋律的旋。深秋的风奏响的旋律……大概就是这样的意思吧。”

  因为父母早已去世，所以秋旋也无法得知自己名字的寓意，他用自己的方式将之解读了出来。

  “真是好名字呢。”

  松云的情绪似乎渐渐好转，他露出了难得的微笑，说道。

  “我的手机邮箱地址也顺便告诉你吧，要是遇上什么困难，就直接来找我好了。”

  秋旋说着撕下一张便条，用油性笔将自己的手机邮箱地址写给了松云。

  好事总要做到底，松云现在已经是无依无靠了，秋旋也想尽自己所能帮助一下对方。

  “秋旋学长……今天——真是麻烦您了……”

  松云小心的将便条收好，声音再次变得哽咽起来。

  “是男子汉的话，就别整天像个女生一样哭哭啼啼的！”

  虽然能理解松云的心情，不过秋旋还是看不惯这么软弱的男生。

  “我、我知道了，学长！我以后……不会再哭了……无论发生什么事……”

  松云强忍住不争气的泪水，大声说完自己的“誓言”后，向秋旋深深鞠了一躬，转身拐入了景观巷的深处。

  望着少年的背影，秋旋微微一笑，也转过身，向深月sa学院的校门口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