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隔阂

  王记粥庄内,十三岁的呼延煜珩显得有些失落。

  百里稷是他从小玩到大的伙伴,也是最好的朋友。可方才劫后余生的重逢,他却觉得百里稷并没有表现得多么喜悦。

  在拥抱百里稷的时候,呼延煜珩却感觉自己似乎是拥抱了一块冰冷的石头一般,这个石头没有任何感情,如同木头一般站着。

  此后百里稷没有用正眼看他一眼,更是连一句话都没有对他说。从头至尾将他晾在了一边。

  在百里稷离开时,呼延煜珩默默看着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背影,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见百里稷始终都没有回头对他打招呼,他也就只有静静看着百里稷渐渐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等到彻底看不到百里稷之后,有些怅然的呼延煜珩回头看了看父母,露出了一丝苦笑。

  呼延辛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安慰道:“稷儿今晚经历了很多,他成长了。”

  呼延煜珩有些疑惑问道:“经历了很多?百里今晚上遇到了什么了啊?为什么我们先前不去救他?”

  呼延辛并未直接回答,只是道:“大水,水伥,水虎兽总而言之,他能穿越安康路到平洲道,又能从平洲道返回,这其中的千辛万苦,恐怕只有他自己才能懂得了。”

  呼延煜珩似懂非懂点点头,又问道:“父亲,那那他以后还会认我做朋友吗?”

  呼延辛的严重突然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恼怒,但是隐忍了并未发作。

  他只是转过身,有些不耐烦道:“这世上哪有什么真正的兄弟情谊,更何况你们只是儿时玩伴罢了”

  呼延煜珩愣住了,他没料到自己父亲竟然会说得如此无情。幸好裴玉急忙笑道:“你啦,放心好了。百里稷如今心情有些复杂,但相信过不了多久便会恢复的。”

  “真的吗?”呼延煜珩满脸尽是期待。他拉住自己的母亲急忙问道:“那我们,我们还是朋友吧?”

  裴玉微微一笑:“是的,你们当然是的。”

  可这时候呼延辛却转过头来,神色颇为不满道:“煜珩,有时候所谓的朋友,恰好会成为你前行途中最大的障碍的!”

  呼延辛的话,让呼延煜珩再次陷入了茫然和对父亲威严的恐惧之中。他看着父亲那严厉的神态,虽说心中实在是有太大的疑问,却只能低声问道:

  “为什么啊?百里为什么,会成为我前行的障碍呢?”

  呼延辛此时竟然显得万分恼怒,话也被她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那是因为他的身份根本不配成为你的朋友!”

  说出这句话之后呼延辛立马就后悔了,但此时呼延煜珩已经听了个真切,他现在就算想收回也是不可能的了。

  果然呼延煜珩眼中先是闪过一丝茫然,进而逼问道:“身份?我们什么身份啊?为何百里的身份不配成为我的朋友?”

  呼延辛被逼问得有些不耐烦,却又不知道该作何解释,只好背对着呼延煜珩沉闷不语,面色已经难看至极。

  可呼延煜珩却急迫想要从父亲那里得到回答,为什么他父亲现在和此前的态度完全不一样了?

  在此前,呼延辛从来没有插手过他和百里稷的友谊,甚至每次他去百里稷家玩,呼延辛都会给他准备一些礼物。

  可是如今,为什么却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为什么啊?我们之间有什么身份差距?我们都是顺民,你和百里叔叔的关系也很好,为什么就不允许我们做朋友了?”

  呼延辛气急,转身看向呼延煜珩的双眼,那双眸子里竟然没有半分对儿子的温柔。

  他冷笑道:“顺民?煜珩你要记住,如今天下谁都可以自称上民、顺民或者流民和奴民,但是你呼延煜珩,不能!就凭这个身份,你就不能将稷儿当做你的朋友!”

  呼延辛的口气充满威严不容置疑,而且全然没有给自己儿子一点情面。

  此时此刻他们的关系,似乎不再是父与子的关系,而是君上和臣下的关系。

  呼延辛就是君上,而他说的话就是命令,是不容置疑的。呼延煜珩则只是一个卑微的臣子,

  臣子在君上面前是丝毫没有任何颜面,是没有资格争辩什么的。

  而这样的感觉,让呼延煜珩感到格外陌生。

  为什么?这究竟是为什么?为什么他父亲禁止他和百里稷之间存在友谊?

  仿佛是不想再看到自己孩子脸上那充满震惊和不可思议的表情,呼延辛闷哼一声便转身离开了。

  留下的裴玉被夹在中间左右为难,也只好劝道:“煜珩,你父亲今天情绪也有些冲动。不过他说的话自然有他的道理,只是你现在还无法理解罢了”

  裴玉原本以为自己只是想要安慰自己的儿子,好让他从方才不稳定的情绪走出来,却没想到呼延煜珩却将愤怒牵连到了她的身上。

  “娘!为何你也说我不理解父亲?如果他想让我理解,只需将事情告诉便是,可为何要遮遮掩掩?”

  “这”裴玉满脸愁容,但对呼延煜珩的质问却找不到半点答案。只好道:“你父亲,有自己的难处。但是煜珩啊,你要知道,你父亲这么做完全是为了你好。”

  但裴玉越这么说,呼延煜珩却感到越不解和愤怒:“为什么!他到底哪里对我好了!我从小到大只有百里稷一个朋友,难道他想让我一直孤单下去吗?”

  说完,呼延煜珩也不知道从哪儿涌起一股勇气,甩开裴玉拉着他的手,就朝着楼下冲去。

  裴玉根本没想到呼延煜珩竟然做出这么危险的事,顿时如同木头一般呆立在了原地。

  等到不远处一直在暗中观察的呼延辛赶过来查看情况时,呼延煜珩也早已消失了。

  “你!哎”

  呼延辛对裴玉怒目而视,到最后却只是发出一声无奈的叹息:“你啊你我早就说过让你不要这般溺爱他,可你看看,这成了什么样子嘛!”

  裴玉双眼变得通红,争辩道:“奴家本来就要对煜珩好一些啊,这不是当初你千叮咛万嘱咐的吗?怎么现在却只知道说我,我”

  倍感委屈的裴玉眼泪滴滴答答从脸上落了下来,风韵犹存的她如此哀伤让任何人看到都会为之心疼,更何况是已相伴多年的夫君呼延辛呢?

  呼延辛只好连忙道:“你也是,我什么时候怪你了。此事责任在我,是我实在太过激动,过早对他说这些话。”

  提起呼延煜珩,裴玉也将自己情绪抛之脑后,焦急问道:“那今后怎么办?其实稷儿是个很好的孩子,有他在,对煜珩将来的确是个助力。”

  呼延辛点点头道:“我又何尝不知道如此。可是以前我只是觉得稷儿这孩子天资聪慧,可从昨日今日这两天,他却成为了煜珩的威胁!”

  “威胁?”呼延辛的话让裴玉颇感意外,毕竟百里稷也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如今怎么能成为呼延煜珩的威胁了?

  但呼延辛却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而是认真说道:“玉,你有没有想过。一个少年,是怎么从又是大水又是水伥的安康路,跑到平洲道的?”

  裴玉一愣,这个细节她的确是未曾想过。此时被呼延辛一问,只好用连自己都不确定的语气道:“是不是,和别人一起去的?”

  “不,不可能。”

  呼延辛道:“大水漫过安康路时,是我们组织力量把那些人都带到粥庄暂且避难,试问,既然连我们都难以直接穿越安康路,他一个孩子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裴玉还是有些不敢相信,又问道:“那。会不会他其实根本就没有到过拐子巷?”

  “那更不可能了。”呼延辛摇摇头又道:“那是百里涉亲口对我说的,说是稷儿独自一人从家中出发到了拐子巷,又到了平洲道。”

  “那,要不就是因为当时没有危险了?”

  裴玉下意识说出此话,但很快就连自己都不相信。

  呼延辛看着裴玉,无奈笑道:“玉,先前的灾难是你我共同经历的,你知道,在昨夜根本不会存在任何侥幸,整个安康路,都成了人间炼狱。”

  裴玉又想说什么,呼延辛却打断道:“好了,我知道你想说稷儿奶妈了。但她除了运气好之外,也有我们在暗中护送。可稷儿,我们不要说是保护了,就连看都没看见他。”

  裴玉不再说话了,她并非不聪明,在呼延辛的一番解释之后,她也感觉到了从百里稷处传来的威胁。

  她只有抬起头看着呼延辛,不无担忧道:“那你为何不去追煜珩啊?现在他负气出走肯定是去找稷儿的,到时候,他们之间的关系还是牢不可破。而且,要是外面危险怎么办?”

  呼延辛却笑笑:“你放心,玉。煜珩的事情我自由安排,他是不会遇到稷儿的。”

  裴玉感到有些不可思议,又问道:“难道说,你”

  “对,我方才已经传令给他们了,不惜一切代价都不能让煜珩见到稷儿。当然,这必须要以二人均无性命之忧为前提。”

  说着说着,呼延辛有些怅然地看着粥庄的楼梯,此时此刻,那弹奏的女子又唱出了一首充满哀愁的曲子,仔细一听,却是《钗头凤》。

  红酥手,

  黄籘酒,

  满城春色宫墙柳。

  东风恶,

  欢情薄,

  一怀愁绪,

  几年离索。

  错,错,错!

  春如旧,

  人空瘦,

  泪痕红浥鲛绡透。

  桃花落,

  闲池阁,

  山盟虽在,

  锦书难托。

  莫,莫,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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